初夏的风带着栀子花的香气，漫进长乐宫的窗棂。程少商正帮皇后整理刚誊抄好的佛经，苏妙词端着一盏新沏的雨前龙井走进来，脚步轻得像一片羽毛。
“娘娘，程娘子，尝尝今年的新茶。”她将茶盏放在案上，素白的手指捏着茶盖轻轻刮过浮沫，动作行云流水，透着常年习练的规整。
皇后呷了口茶，笑道：“妙词这手艺越发好了，比御膳房的茶艺师还胜几分。”
苏妙词垂眸屈膝：“娘娘谬赞，奴才不过是用心罢了。”说话时，她眼角的余光扫过程少商，见对方正低头看着佛经，鬓边那支素银簪子在光线下泛着浅淡的光——和当年程少商初嫁凌不疑时，戴的那支几乎一模一样。
程少商忽然抬头，正好对上她的目光，微微一怔：“苏女官似乎很喜欢看我这支簪子？”
苏妙词心头一跳，随即笑道：“奴才是觉得，这簪子素净大方，配程娘子再合适不过。不像那些宝石累丝的，反倒失了清雅。”
这话说得熨帖，程少商不由得对她多了几分好感：“女官倒是懂这些。”
“从前在家时，母亲也爱摆弄这些小首饰。”苏妙词垂下眼帘，声音低了几分，像是勾起了旧事，“只是后来家道中落，那些东西也都变卖了。”
这话半真半假。沈家败落时，她的确变卖过首饰，只是此刻说出来，更像是在不动声色地拉近与程少商的距离——示弱，从来都是她最擅长的武器。
皇后听得唏嘘：“难为你小小年纪，竟经了这些。”
苏妙词刚要再说些什么，殿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内侍匆匆进来禀报：“娘娘，太子殿下跌马了！”
皇后猛地起身，程少商也跟着站起，两人急忙往东宫赶去。苏妙词收拾茶盏的手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随即快步跟上，脸上已换上焦急的神色。
东宫的偏殿里，太子正躺在榻上，额头缠着渗血的白布，脸色苍白。太医诊脉后，说是筋骨挫伤，虽无大碍，却需静养数月。
“怎么会跌马？”皇后急得声音发颤。
侍奉太子的内侍哭着回话：“殿下今日去御马场驯马，那匹新得的‘踏雪’忽然受惊，将殿下甩了下来……”
苏妙词站在角落，看着太子痛苦的模样，嘴角几不可查地勾起一抹冷笑。那匹“踏雪”是她托人弄来的，马厩里的草料掺了让牲畜狂躁的药粉，剂量不多，却足够让一匹烈马失控。
太子护过她一次，也该为她“死”在牢里付出点代价了。
程少商看着太子痛苦的神情，忽然想起半年前沈明微被抓时，也曾这样躺在牢里。她甩了甩头，将这莫名的联想压下去——沈明微早已伏法，太子跌马不过是意外。
苏妙词适时地上前，端来太医开的安神汤：“殿下，喝些汤能好受些。”她喂太子喝汤时，指尖不经意间划过他的手腕，动作轻柔，眼神却冷得像冰。
太子喝了汤，渐渐睡去。皇后留下程少商照看，自己去前殿处理事宜。偏殿里只剩下程少商和苏妙词，还有几个守着的内侍。
“程娘子，您去歇歇吧，这里有奴才看着。”苏妙词轻声道。
程少商摇摇头：“无妨。”她看着榻上昏睡的太子，忽然想起他从前护着沈明微的模样，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苏妙词见她出神，慢慢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的石榴树。那树开得正艳，像极了当年她第一次进宫时，穿的那件石榴红罗裙。
“程娘子，您说这世上，会不会有死而复生的人？”她忽然开口，声音轻飘飘的。
程少商一愣：“女官说笑了，哪有这样的事。”
苏妙词回过头，笑了笑，左边嘴角的梨涡浅浅陷着——那是她易容时特意保留的痕迹，像是在无声地提醒着什么。“奴才也是听宫里的老人说的，说是怨气重的人，能借着别人的身子回来报仇呢。”
程少商的心莫名一紧，看着苏妙词那双看似温婉的眼睛，竟觉得有些寒意。可她仔细想想，眼前这女官做事妥帖，言语谨慎，实在不像心怀歹念的人。
许是这宫墙太深，连风都带着几分诡异吧。
她没再说话，只是低头看着地面。而苏妙词站在窗边，看着她的背影，无声地说了句只有自己能听到的话：
“程少商，这场戏，才刚开场呢。”
窗外的石榴花被风一吹，簌簌落下几朵，像极了溅落的血珠，在青石板上晕开淡淡的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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