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阳光斜斜照进柳记布庄，程少商掀开门帘时，带进来一阵清冽的风。她今日穿了件浅灰色的袄子，素净得像枝头未落的雪，身后跟着的莲房手里拎着个空篮子，显然是出来采买的。
“老板娘，劳烦看看有没有厚实些的锦缎。”程少商的声音温和，目光扫过货架上的布料，“想给夫君做件冬衣。”
正在柜台后理账的柳盼青抬起头，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笑意，左边的梨涡浅浅陷着。她的眉峰比从前平缓了些，眼角也用脂粉修饰得柔和了许多，连说话的语调都刻意放软，带着几分江南女子的温婉：“夫人眼光好，小店刚到了批蜀地来的云锦，保暖又好看，您瞧瞧？”
她说着，转身从里间取出一匹藏青色的锦缎，展开时，上面暗绣的云纹在光线下若隐若现。“这料子结实，针脚走得密，做冬衣再合适不过。”
程少商伸手抚过布料，指尖触到那细腻的质地，微微点头：“是不错。”她的注意力全在料子上，压根没细看柳盼青的脸——眼前这老板娘眉眼普通，气质温顺，与记忆中那个张扬跋扈的沈明微判若两人，实在引不起半分联想。
柳盼青垂着眼帘，心里却像揣了只兔子。程少商离她这么近，近得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皂角香，她甚至能看清程少商眼下那抹淡淡的青黑——想来这一年，她过得也未必舒心。
“这料子多少钱？”程少商问。
“看夫人是诚心要，就按进价给您，三钱银子。”柳盼青报了个公道价，手指在算盘上飞快拨弄着，“若是需要，小店还能请最好的裁缝上门，保证合身。”
“不必了，府里有常做的裁缝。”程少商笑着摇头，让莲房付钱，“就这匹吧，再劳烦剪半匹素白的细棉布，想给府里的小丫头做几件里衣。”
柳盼青应着，拿起剪刀裁布。刀刃划过布料的声音很轻，她低着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眼底的情绪。方才程少商说“夫君”时，语气里的柔和像根细针，轻轻刺了她一下。
程少商没留意她的异样，正看着货架上一匹水绿色的绸布出神，那颜色让她想起阿青襁褓上绣的青苔纹。她很快收回目光，掩去眼底的黯然。
“夫人慢走，下次再来。”柳盼青将包好的布料递给莲房，脸上的笑依旧温和。
程少商点点头，转身走出布庄。门帘落下的瞬间，柳盼青脸上的笑容倏地消失，她扶着柜台的手微微发颤，指甲几乎要嵌进木头里。
程少商竟没认出她。
这个认知让她心头涌上一股复杂的情绪，有庆幸，有不甘，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荒谬。她看着窗外程少商远去的背影，缓缓握紧了拳。
没关系，现在认不出，不代表永远认不出。等她把一切都布置好，定会让程少商和凌不疑，尝尽她如今所受的苦楚。
布庄里又恢复了平静，只有柳盼青指尖残留的布料触感，和方才程少商身上那缕清浅的皂角香，在空气里悄悄弥漫着，像一场无声的预兆。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