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力保沈明微的消息传遍长安，凌将军府的气氛压抑得像块浸了水的铅。
程少商坐在窗前，手里捧着那枚装着阿青胎发的香囊，指腹一遍遍摩挲着上面细密的针脚。窗外的梧桐叶落尽了，光秃秃的枝桠指向灰沉沉的天，像极了她此刻的心绪——空落落的，又透着尖锐的疼。
“太子为何要帮她？”她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
凌不疑站在她身后，掌心覆上她的肩，温热的触感却驱不散她身上的寒意：“太子仁厚，许是被沈明微的花言巧语蒙骗，又或是念及沈家旧功。”
“仁厚？”程少商转过头，眼底蒙着层水汽，“可阿青呢？阿青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凌不疑喉结滚动，说不出话。他何尝不明白，太子这一步，看似维护忠良，实则是将阿青的冤屈压进了尘埃里。可太子身份尊贵，又是储君，他纵有滔天怒火，也不能当众与储君为敌。
正说着，莲房匆匆进来，脸色发白：“娘子，将军，外面……外面都在传，说是小娘子……小娘子是福薄，怪不得旁人，还说……还说明宜君是被冤枉的，是咱们府里仗势欺人……”
“混账！”凌不疑猛地攥紧拳，指节泛白，“是谁在造谣？”
“满城都在说，说是……是从东宫那边传出来的话头。”莲房声音发颤。
程少商的心像被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她缓缓放下香囊，站起身，小腹因产后虚弱还隐隐作痛，可眼神却一点点硬起来：“他们想让阿青死得不明不白，想让我们咽下这口气，我偏不。”
“少商，你想做什么？”凌不疑拉住她的手。
“我要去见太子。”程少商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动摇的决绝，“我要问问他，若今日死的是他的孩子，他还能这般‘仁厚’吗？”
凌不疑眉头紧锁：“太子不会见你，就算见了，也未必会听。”
“那我就跪在东宫门外，直到他见我为止。”程少商看着他，眼底是破釜沉舟的勇气，“阿青不能白死，沈明微也不能就这么逍遥法外。不疑，这不仅是为了阿青，也是为了我们——若连自己的孩子都护不住，我们往后还能护着什么？”
凌不疑望着她苍白却坚定的脸，心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他知道此举凶险，冲撞东宫可不是小事，可看着少商眼底那簇不肯熄灭的火苗，他终究是点了头：“我陪你去。”
次日清晨，程少商换上一身素衣，由凌不疑扶着，站在了东宫门外。寒风卷着沙尘，打在脸上生疼，她却挺直脊背，目光定定地望着那扇紧闭的朱漆大门。
“程娘子，将军，殿下有令，请回吧。”东宫侍卫拦在面前，语气恭敬却强硬。
程少商没动，只是扬声道：“臣妇程氏，为亡女程阿青鸣冤，求见太子殿下！”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宫道上回荡，引来了不少路过的宫人侧目。凌不疑将披风解下来，披在她肩上，用自己的身子替她挡住迎面而来的寒风。
一跪便是两个时辰。程少商的脸色越来越白，嘴唇冻得发紫，却依旧不肯起身。凌不疑几次想强行带她回去，都被她用眼神制止了。
就在她快要撑不住的时候，东宫的大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太子的近侍走出来，对着两人行了一礼：“殿下有请。”
程少商被凌不疑扶着站起来时，腿已经麻得失去了知觉，几乎是被他半抱着走进东宫的。
偏殿内，太子端坐案后，看着眼前这对形容憔悴的夫妇，眉头微蹙：“程娘子，你可知冲撞东宫是大罪？”
程少商挣脱凌不疑的手，对着太子深深一拜，声音因寒冷和激动而发颤，却字字清晰：“臣妇知罪，但若不如此，亡女阿青便永无昭雪之日！殿下，沈明微买通厨妇，在臣妇安胎药中动手脚，致使阿青先天不足，夭折而亡，人证物证俱在，为何殿下要包庇于她？”
太子放下手中的茶盏，声音平静：“程娘子，本王已查过，那厨妇确实受人指使，却非沈氏，而是另有其人想挑拨离间。至于药渣，查验之下并未发现异常，恐是凌将军一时激愤，弄错了。”
“弄错了？”程少商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那阿青呢？殿下觉得她也是‘弄错了’才来到这世上，又‘弄错了’才离开吗？”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撕心裂肺的痛楚：“殿下仁厚，可仁厚不该用在凶手身上！沈明微的父兄是忠良，难道我的阿青就不是一条人命吗？！”
太子看着她通红的眼眶，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本王知道你悲痛，可沈氏如今是陛下亲封的明宜君，若无确凿证据，不可轻动。此事……本王会再查，你且先回去吧。”
这番话，看似安抚，实则仍是推诿。程少商看着太子平静的脸，忽然明白了——在太子眼中，沈明微代表的是沈家的忠名，是朝堂的稳定，而她的阿青，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婴孩。
她惨然一笑，扶着凌不疑的手，转身向外走去。走到门口时，她停下脚步，背对着太子，声音轻得像风：“殿下今日护她，来日若有人因她而再受伤害，殿下的‘仁厚’，怕是要沾染上血了。”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东宫。
走出东宫大门的那一刻，阳光恰好穿透云层，照在程少商苍白的脸上，却没有半分暖意。她知道，这条路比她想象的还要难走，但只要能为阿青讨回公道，哪怕粉身碎骨，她也认了。
而偏殿内，太子望着空荡荡的门口，指尖轻轻敲击着案几，眸色深沉，无人知晓他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东宫的暖阳透过窗棂照进来，却仿佛照不透这殿内沉沉的迷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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