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桌下的交易。

黄昏的余晖为哑光黑的飞行器和斑驳的废墟镀上了一层暗金色的边。围墙上下，聚落内外，形成了一种奇特的对峙格局：一边是科技装备精良、代表旧时代文明余烬的“新纪元”特使；另一边是衣衫褴褛却信仰坚定、围绕着一个神秘“神明”的原始聚落。而李曜，站在两者之间，既是屏障，也是唯一的桥梁。

“观察者7号”保持着安全的距离，再次开口，他的声音通过设备传来，依旧冷静得不带波澜：“未知存在，我们无意冒犯您的……子民，以及您建立的秩序。我们的目的很简单：信息交换，以及潜在的合作可能性。”

李曜沉默着，示意他继续。他需要知道对方的底牌。

“首先，是关于您的能力。”“观察者7号”的目光如同探针，试图从李曜平静的外表下挖掘出秘密，“我们观察到您能够转化物质，创造……超越当前物理法则的造物。例如，那种稳定的生物荧光体，那种具备净化效应的地衣，以及，”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一丝，“几天前展示的，高能级坍缩效应武器。”

他每说出一项，聚落那边的人群就发出一阵细微的骚动，这些在他们看来是“神迹”的现象，在对方口中却成了可以被分析、被命名的“能力”和“效应”。木恩老者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本能地排斥这种将神性“庸俗化”的解读。

“我们称之为‘高维干涉现象’。”“观察者7号”继续道，“‘新纪元’庇护所致力于收集、研究并利用一切可能帮助人类文明重建的知识与技术。您的能力，是极其珍贵的研究样本。”

“样本？”李曜终于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但这个词让聚落那边的人群明显露出了愤怒的神色。

“请原谅我的用词不当。”“观察者7号”从善如流地修正，但眼神依旧锐利，“我们希望能了解这种能力的来源、原理以及限制。作为交换，我们可以提供您所需的技术支持，比如更高效的能源、医疗设备、甚至是……修复您这具身体可能存在的、因能力而产生的负荷或损伤的方案。”他显然将李曜也视为某种强大的“异能者”，并假设其能力可能伴随代价。

修复身体？负荷？李曜心中微动，对方显然误解了很多，但这误解暂时有利。他不需要修复，系统运行良好。但他确实需要了解外界，需要技术，尤其是应对可能存在的、更强大威胁的技术。

“其次，”“观察者7号”话锋一转，指向了核心，“是关于‘净土计划’。”他注意到当说出这个词时，李曜的眼神似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这是一个宏大的、旨在净化废土环境，重建可持续生态圈的长期计划。您所创造的净化性地衣，虽然效率相对低下，但其作用原理与我们的一些研究方向不谋而合，甚至提供了全新的思路。我们希望能获得一些样本，用于深入研究。同样，我们可以共享部分关于辐射净化、土壤改良的非核心技术资料。”

共享技术？李曜捕捉到了关键。对方看中的，不仅仅是他的“造物”能力，更是他那些“变异作物”本身可能蕴含的、不同于他们现有科技树的知识。

“最后，”“观察者7号”的声音变得更加凝重，“是关于稳定性的考量。您在这里建立的……信仰体系，短期内确实维持了秩序。但从长远来看，将文明的希望寄托于个体神性，存在极高的不确定性和风险。我们希望能与您建立一种更……理性的合作关系，共同规划这片区域，乃至更广阔区域的未来。例如，我们可以帮助您的子民建立更完善的教育、医疗体系，逐步引导他们走向更稳定的社会发展道路。”

他的话很有诱惑力，也直指李曜内心深处的隐忧。引导聚落走向更稳定的社会结构，这正是李曜尝试用【启迪之种】去做的事情。

但是，李曜没有被迷惑。他听出了对方话语中隐藏的强势和目的性——研究他，利用他的“造物”，最终，可能是“引导”甚至“收编”他和他所影响的这片区域，纳入那个所谓的“净土计划”体系。

这是一场交易。但交易的筹码，是他的自由，是他对这片聚落的影响力，甚至可能是他自身的秘密。

李曜沉默了许久，紫红色的天空渐渐被墨蓝浸染，第一颗星辰在天际闪烁。整个废墟安静得只剩下风声。

他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技术，可以交换。样本，可以少量提供。”

他首先划出了底线，表示出有限的合作意愿。

“但我的能力，源于此地，无法离开，亦无需‘修复’。”他断绝了对方探究他本体和“邀请”他离开的念头。

“至于我的子民，以及他们的信仰，”李曜的目光扫过下方那些虔诚的面孔，语气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亦是他们此刻生存的基石。外部的‘引导’，需循序渐进，不可强行干涉。”

他没有完全拒绝对方关于引导聚落的提议，但强调了“循序渐进”和“不可强行干涉”，将主动权牢牢抓在自己手中。

“观察者7号”静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失望还是满意。他点了点头：“可以。我们可以从技术交换和样本研究开始，建立初步的信任。关于聚落的发展，我们尊重您的主导权，但保留提供建议的权利。”

初步的协议，在一种微妙的、彼此戒备的氛围中达成了。

“作为诚意的表示，”“观察者7号”示意了一下，那名研究袍老者从随身携带的箱子里取出一台平板电脑似的设备，操作了几下。很快，那架飞行器的舱门再次打开，一个多功能机器人运下来几个银色的金属箱。

“这里面有一些基础的医疗用品，净水滤芯的设计图纸，以及一套小型的太阳能发电装置的设计蓝图和核心元件。”“观察者7号”介绍道，“算是我们初次见面的礼物。”

李曜没有推辞，他示意雷岩派人小心翼翼地穿过荆棘篱笆，将那几个箱子抬了回来。他没有立刻去查看，信任的建立需要时间。

“那么，关于净化地衣的样本……”“观察者7号”适时地提出要求。

李曜早有准备。他之前就培育了一些活性较低、净化效果更缓慢的【净化地衣】变种。他让阿土（在木恩的陪同下）将一小盒培养皿送到了指定的交接点。

交易完成。双方各取所需，也各自留下了后手和疑虑。

“观察者7号”三人没有多做停留，礼貌地告辞，登上飞行器，悄无声息地升空，消失在愈发深邃的夜空中。

聚落这边，人们看着抬回来的“神赐”科技造物，欢呼雀跃，认为这是神明威能震慑外邦、使其进贡的又一明证。

只有李曜、木恩、雷岩等少数几人，心中没有丝毫轻松。

李曜知道，与“新纪元”的接触，打开了一扇通往更广阔、也更复杂世界的大门。资源和技术会流入，但麻烦和风险，也必将接踵而至。

他看了一眼系统中那枚已经使用了的【启迪之种】图标。

催化内部成长，应对外部压力。

这盘棋，才刚刚进入中盘。而他手中的棋子，依然有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