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棺的盖石被缓缓吊起时,阳光恰好穿透神庙的彩绘玻璃,在金色的棺椁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温念站在祭司身后,指尖冰凉,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双手曾无数次为她拂去发间的花瓣,曾牵着她在星象台看猎户座升起,此刻却静卧在亚麻布的包裹下,再不会动了。
图坦卡蒙的葬礼按最高规格举行,祭司们吟唱着古老的祷文,熏香的烟雾缭绕如纱,将那些前来吊唁的贵族面孔模糊成一片晃动的阴影。温念穿着素白的亚麻裙,腰间的红绳早已取下,圣甲虫银坠被她紧紧攥在手里,冰凉的金属硌得掌心生疼。
她想起三个月前,他咳着血从议事厅退出来,脸色白得像裹尸布,却还笑着对她说:“只是小风寒,等我好起来,带你去上游看泛滥期的尼罗河。”那时他的手指已经开始发颤,连握稳权杖都有些吃力,她却傻傻地信了,每天去神庙为他祈福,把他刻在星象台石室里的太阳一个个描得更深。
太医说他是被邪祟侵扰,祭司们杀了牛羊献祭,甚至剖开了活人的心脏妄图驱散恶灵,可他的身体还是一日比一日衰败。最后那段日子,他躺在病榻上,连说话都费力,却总在她探望时,用眼神示意她靠近,然后用气若游丝的声音问:“你那里的星星,也会像尼罗河一样涨落吗?”
石棺即将封存的刹那,温念忽然挣脱侍女的阻拦,扑到棺木边。他的脸安详得像睡着了,眼窝处还残留着生前最爱用的孔雀石眼影,只是再也不会睁开眼对她笑了。她想起他说要一起刻最大的太阳,想起他在星台下握住她的手,想起他把她做的、歪歪扭扭的陶罐摆在珍宝库里……
“他说过会陪我看尼罗河泛滥的。”她的声音嘶哑,被祷文声淹没,“他骗人。”
祭司将她拉开,盖石轰然落下,隔绝了两个世界。阳光依旧灿烂,神庙外的尼罗河水静静流淌,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可温念知道,有什么东西永远碎了,像星象台石室里那些被岁月磨平的太阳刻痕,再也找不回原来的模样。
夜里,她独自回到星象台,掀开那块石板。油灯亮起,照亮满墙的太阳,角落里那个“歪歪扭扭的虫子”依旧清晰。她伸出手,指尖抚过那些深浅不一的刻痕,忽然发现其中一个太阳的中心,刻着两个小小的符号——是他的名字,和她的名字。
原来他早就刻好了。
泪水终于决堤,砸在冰冷的石地上,溅起细碎的水花。她蹲在石室里,像他小时候那样,一个接一个地刻着太阳,直到油灯燃尽,黑暗将她彻底吞没。
尼罗河的泛滥期终究还是来了,洪水漫过河岸,滋养着土地,一如千百年前那样。只是星象台上再也没有那个额点孔雀石眼影的少年,再也没有人会牵着她的手,指着猎户座说:“那是奥西里斯神的化身,会指引我们找到彼此。”
有些约定,终究还是被岁月的洪流冲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