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晚餐的约定,成了严妍生活中一道固定而温暖的光。
工作日的忙碌和压力,似乎都因为周末那个夜晚的期待而变得可以忍受。他们在公司依旧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但偶尔在茶水间相遇,交换一个只有彼此才懂的眼神;或者下班后,他发来一条简短的「明天想吃什么菜?」,都能让她心头泛起隐秘的甜。
这种隐秘的亲密,像苏州河底无声的暗流,表面平静,内里却涌动着只有他们知晓的温度。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细微的涟漪已经开始扩散。
周一上午,严妍正在审阅新系统的开发进度报告,前台内线打了进来,语气有些迟疑:“严总,有位先生找您,没有预约,他说……他姓张,是您的……故交。”
姓张?严妍第一时间想到张极,但他此刻应该在开发区。她微微蹙眉:“请他到小会议室稍等,我马上过来。”
推开小会议室的门,里面坐着的是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他看上去约莫二十六七岁,穿着剪裁得体的浅咖色风衣,气质温文尔雅,戴着一副细边眼镜,正专注地看着手机。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露出一张清俊儒雅的脸,嘴角带着礼貌而疏离的微笑。
“严妍,好久不见。”他站起身,声音温和,眼神却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
严妍愣在原地,记忆的闸门被猛地撞开。这张脸……有些模糊的熟悉感,但更多的是陌生。
“你是……?”她疑惑地问。
男人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但依旧保持着风度:“张泽禹。我们小时候见过的,在苏城老家,我爷爷和你外公是旧识。后来……家里安排过我们见面。”他顿了顿,补充道,“大概七八年前。”
七八年前……严妍隐约记起似乎是有这么回事。当时她刚大学毕业,家里长辈似乎提过一桩旧约,对方家世很好,但她一心扑在刚起步的事业上,加上对那种刻板的“相亲”极为反感,印象中只匆匆见过一面,便再无联系。没想到,他会突然出现。
“张先生,”严妍压下心头的惊讶,维持着主人的礼貌,“请坐。不知道你突然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张泽禹重新坐下,姿态从容,目光却一直落在严妍脸上,带着一种评估的意味。“我最近回国发展,听说了‘宏远’的一些事情,也听说了你……很不容易。”他的语气带着适度的关切,“正好在苏州这边有些业务,就想着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地方。”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达了关心,又暗示了自己如今的实力。但严妍心里却警铃微作。一个七八年没有联系、几乎算是陌生人的“故交”,突然在这个节点出现,目的恐怕不止“看看”那么简单。
“谢谢张先生关心。”严妍的语气客气而疏远,“公司目前正在转型期,虽然有些挑战,但还算顺利。”
“是吗?”张泽禹微微颔首,指尖在会议桌上轻轻点了点,“我听说‘宏远’引入了启明资本的投资。朱志鑫的眼光向来很高,你能说服他,很了不起。”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了些,“不过,我最近也听到一些……不太好的传闻。关于你和你的那位特别助理。”
严妍的心猛地一沉。面上却不动声色:“哦?什么传闻?张先生也对这些流言蜚语感兴趣?”
张泽禹笑了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本来是不感兴趣的。但既然是和你有关系的,我难免会多留意一些。”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严妍,我们两家的渊源,老一辈都记得。你现在遇到的困难,还有身边……不太确定的人,或许,我可以提供更稳妥的帮助。”
这话里的暗示已经相当明显。他不仅知道她和张极的传闻,甚至可能调查过张极的背景,并且,他提出了另一种“选择”——基于旧识和“稳妥”的帮助。
严妍感到一阵不适。这种带着优越感和掌控欲的“关心”,让她想起了父亲最初的态度,却又比那更复杂,掺杂了某种她暂时无法厘清的意图。
“张先生的好意我心领了。”她站起身,语气明确地表达了送客的意愿,“‘宏远’的事情,我自有分寸。如果没别的事,我还有个会议。”
张泽禹也站起身,并不显得尴尬,依旧保持着得体的风度:“看来是我唐突了。不过,”他从风衣内袋里取出一张名片,放在桌上,纯白色的卡片,质地精良,只有名字和一串私人号码,“这是我的联系方式。严妍,无论何时,如果你改变主意,或者需要……更干净的助力,随时可以找我。有些浑水,能不趟,最好别趟。”
说完,他微微颔首,转身离开了会议室。
严妍站在原地,看着桌上那张名片,如同看着一块突然投入水面的石头。这个名字,和这张看似温文却暗藏机锋的脸,连同他那些意有所指的话,一起构成了一个突如其来的变数。
更干净的助力?是在暗示张极的背景“不干净”吗?他到底知道多少?
她拿起名片,指尖感到一阵冰凉。犹豫了一下,她没有扔掉,而是锁进了办公桌最底层的抽屉里。不管愿不愿意,这个“故交”已经出现了,并且显然不会轻易离开。
下午,张极从开发区回来,照例来汇报工作。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严妍眉宇间一丝残留的凝重。
“怎么了?上午不顺利?”他问,将一杯温水放在她手边。
严妍看着眼前这个让她安心又让她悬心的男人,张泽禹的话在耳边回响。她该告诉他吗?说了,会不会显得自己太容易被外界影响?不说,万一……
“上午,来了个不速之客。”她还是选择了坦诚,简单描述了张泽禹的到访和他的话,略去了“故交”和“旧约”那部分,只说是家里长辈多年前认识的人。
张极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神渐渐冷了下来。当听到“更干净的助力”和“浑水”时,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冷意的弧度。
“动作倒快。”他低声道,像是在自言自语。
“你认识他?”严妍问。
“听说过。”张极没有否认,语气平淡,“张家在沪上根基不浅,他算是年轻一辈里比较低调,但手腕不弱的一个。突然找上门……”他看向严妍,眼神认真,“他的话,你信几分?”
严妍摇头:“我对他几乎一无所知,谈不上信不信。只是觉得……来者不善。”
“你的直觉没错。”张极走到窗边,看着楼下流淌的苏州河,“朱志鑫的投资刚敲定,他就出现。时机太巧了。要么是冲着‘宏远’转型后的潜力来的,想分一杯羹;要么……”他转过身,目光沉静地看着严妍,“就是冲着你来的。或者,两者皆有。”
冲着她来?因为那些陈年旧约?还是因为她现在“宏远”掌门人的身份?严妍感到一阵烦躁。
“别担心。”张极走到她身边,手轻轻按在她肩膀上,传递着力量,“不管他来意是什么,有我在。”
这话给了严妍莫大的安慰,但也让她心里的那根刺隐隐作痛。张泽禹暗示张极是“浑水”,而张极自己似乎也并不否认他背景的复杂性。这潭水,到底有多深?
“周末的晚餐,”张极忽然换了个轻松的语气,“还想吃红烧肉吗?我研究了下菜谱,应该不会太难吃。”
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生活还要继续,他们的约定不会因为这些突如其来的涟漪而改变。
严妍压下心头的纷乱,努力笑了笑:“好。不过,我要验收的。”
“保证完成任务。”他抬手,想像往常一样揉揉她的头发,手伸到一半,想起这是在办公室,又自然地收了回去,只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张泽禹的出现,像一颗石子,在严妍和张极看似逐渐稳定的关系水面,投下了一圈扩散的涟漪。这涟漪暂时还未形成风浪,却已预示着,前方的水域,可能不再只有他们两人,也不再只有工作和感情那么简单。
苏州河依旧日夜奔流,带走泥沙,也带来新的未知。而岸上的人们,他们的故事,才刚刚翻开更复杂的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