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偷

晨光熹微，严妍在熟悉的雪松气息中醒来。

意识回笼的瞬间，昨日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老街角落的车内、那个温柔而确定的吻、他眼底璀璨的星光，还有那句“真好”。脸颊不由自主地开始发烫，她将脸埋进枕头，试图平复过快的心跳，嘴角却不受控制地上扬。

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亮起，一条新消息安静地躺着：

「早餐在厨房，记得吃。公司见。——张极」

简短，自然，没有任何刻意的甜腻，却让那股暖意从心底蔓延至四肢百骸。她起身走向厨房，料理台上放着一份还温热的生煎包和豆浆，旁边压着一张便利贴，上面是他利落的字迹：「老王记的，小心烫。」

老王记是公司附近那家需要排长队的早餐店。他起得多早？

这种被妥帖照顾的感觉陌生而令人沉迷。她小口咬着汁水丰盈的生煎包，望着窗外渐渐苏醒的苏州河，第一次觉得，这座城市的早晨可以如此明亮。

然而，当她踏入公司大楼，走近自己的办公室时，那份轻盈的心情却如同遇到寒流的蝴蝶，翅膀骤然沉重起来。

虚掩的门内，传来父亲低沉而严肃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悦：“……小张，我感谢你为‘宏远’做的努力，也承认你的能力。但一码归一码。你和妍妍的事，我不同意。”

严妍的脚步钉在了原地，指尖瞬间冰凉。

她听见张极的声音，依旧是平稳的语调，却少了几分往日的随意，多了几分郑重：“严叔，我理解您的顾虑。我的过去并不简单，但我对严妍是认真的。”

“认真？”父亲的声音提高了些，带着久经商场的锐利，“年轻人，我见过太多‘认真’。‘宏远’现在是什么情况，妍妍肩上的担子有多重，你应该比谁都清楚！这个时候谈感情？这是分心，是负担！更何况……”父亲顿了顿，语气更沉，“你的背景，经得起查吗？你能给妍妍带来的是安稳，还是更大的麻烦？”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针，刺破了清晨那层温暖的薄纱，露出底下坚硬而残酷的现实。严妍的手按在门板上，却失去了推开的勇气。

办公室里沉默了片刻。她能想象父亲审视的目光，以及张极挺直的脊背。

然后，她听到张极开口，声音不高，却一字一句，清晰坚定：“严叔，我不敢说我一定能给严妍世人眼中的‘安稳’。我走过弯路，手不算绝对干净。但我可以向您保证两点：第一，我绝不会做任何伤害她、损害‘宏远’利益的事；第二，无论未来遇到什么，只要她需要，我会站在她前面。”

“漂亮话谁都会说。”父亲的语气并未缓和，“朱志鑫那边的投资协议还没最终落定，公司上下多少双眼睛看着。这个时候，你们的关系一旦公开，会引起多少不必要的猜测和非议？别人会怎么看妍妍？是靠自己的能力，还是靠……别的？”

最后两个字，父亲没有说透，但那暗示像一记无声的耳光，让门外的严妍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屈辱。

“我明白。”张极的回答出乎意料的干脆，“在‘宏远’稳定之前，在公司内部，在必要的场合，我可以只是‘张助理’。这是我对您的承诺，也是对严妍的保护。”

又是一阵沉默。这次更长。

终于，父亲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疲惫和无奈：“小张，我不是针对你。我只是……只有妍妍这一个女儿。‘宏远’是她爷爷留下来的，我不能看着它毁掉，更不能看着她走错路。你……好自为之吧。”

脚步声响起，朝着门口而来。

严妍慌忙后退几步，假装刚从电梯出来，正好与推门而出的父亲迎面相遇。

父亲看到她，明显愣了一下，眼神复杂地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声音有些沙哑：“妍妍，爸爸都是为了你好。”说完，便拄着拐杖，慢慢走向电梯，背影显得有些佝偻。

严妍站在原地，看着父亲离去的方向，心里堵得厉害。她知道父亲的担忧句句在理，可她无法忽视心底那份刚刚萌芽就被迫遮掩的酸楚。

她推开办公室的门。

张极站在窗前，背对着她，望着楼下流淌的苏州河。晨光勾勒出他挺拔却略显僵硬的背影。听到声音，他转过身，脸上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平静，甚至对她笑了笑：“来了？早餐吃了吗？”

仿佛刚才那场激烈的交锋从未发生。

“吃过了。”严妍关上门，走到他面前，仰头看着他，“我爸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他……他只是太担心了。”

张极抬手，似乎想碰碰她的脸，但手在半空中顿了顿，又放了下去，只是眼神温柔地看着她：“他说得对。现在不是公开的好时机。‘宏远’需要的是稳定的形象，而不是老板的绯闻。”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我的过去，也确实是个问题。”

“我不在乎你的过去。”严妍脱口而出，语气坚定。

他深深地看着她，眼里有感动，也有更深沉的复杂：“可我在乎。我在乎会不会连累你，在乎能不能真的给你好的未来。”他上前一步，轻轻将她拥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低沉而坚定，“所以，给我点时间。等‘宏远’站稳了，等我处理好一些事情，我会光明正大地站在你身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偷偷地……”他没有说下去，只是手臂收紧了些。

这个拥抱温暖而有力，驱散了刚才的寒意，却也让她清楚地意识到，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不仅仅是父亲的反对，还有现实的暗礁、他未明说的过去，以及那条必须小心翼翼才能航行的河流。

“好。”她在他怀里闷声答应，同样抱紧了他。此刻的相拥，像是两个在寒冷水域中互相取暖的旅人，明知前路有暗流，却依然贪恋这一点温度。

敲门声不合时宜地响起，是行政部的同事送文件过来。

张极几乎是瞬间松开了她，后退一步，拉开了恰当的距离，脸上瞬间切换成专业助理的表情：“严总，这是上周的运营周报，您过目。”

严妍接过文件，指尖与他相触的瞬间，感受到了他指尖的微凉。她抬眼看他，他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随即转身去处理自己的工作了。

办公室恢复了往常的忙碌景象，键盘敲击声，纸张翻动声，内线电话的铃声。一切都井然有序，仿佛那个温柔的拥抱、那些沉重的对话，只是清晨的一场幻梦。

但有些东西终究不同了。他们的眼神在空气中短暂交汇时，会多一份只有彼此才懂的默契与暖意；他递给她咖啡时，小指会不经意地划过她的杯壁；她需要他确认某个数据时，他会走到她身边，俯身查看，距离近得能闻到他身上令她心安的气息，却又克制地不越雷池一步。

这是一种隐秘的甜蜜，也是一种压抑的煎熬。就像苏州河，表面平静无波，滋养着两岸的生活，可谁都知道，水底有淤泥，有暗流，有看不见的漩涡。

下午，朱志鑫的助理发来了修改后的正式投资协议草案，并约定了下周一的最终签约会议。

好消息传来，办公室的气氛却有些微妙。几个核心高管看向严妍和张极的眼神里，探究多过喜悦。显然，早上父亲来过的事情，以及一些若有若无的猜测，已经悄悄在内部传开了。

张极对此视若无睹，只是更专注于手头的工作，将协议草案的每一个条款都做了详细的批注和分析，用专业到无可挑剔的态度，无声地回应着所有的窥探。

下班时，他们没有一起走。张极需要去和一个潜在的技术供应商见面。

严妍独自开车回家。夜幕下的苏州河，倒映着两岸璀璨的灯火，美得不真实。她忽然想起张极说的“光明正大”。

那会是怎样的一天呢？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此刻，他们正航行在一条需要穿越暗礁的河道上。她握紧了方向盘，目光看向前方被车灯照亮的路。

至少，他们现在是在同一条船上。

而船，总要向前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