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严妍觉得自己像个偷吃了糖的小孩，明明没人发现，心里却七上八下的。

她开始数着日子过。周一，她借口要去税务局，一大早就溜出了办公室。周二，她把所有需要和张极对接的工作都堆到了下午四点以后——那时候公司人多，他总不至于在众目睽睽下做什么。

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周三早上，她刚在办公桌前坐下，门就被推开了。张极拿着份文件进来，白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腕。

“上个月的海关数据，”他把文件放在她桌上，语气再正常不过，“比对过了，有几个品类可以争取退税。”

严妍“嗯”了一声，低头假装看文件，手指却不听使唤地翻错了页。

他没走，就站在桌边。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须后水味道，清爽里带着点辛辣，像他这个人。

“下午三点，”他突然说，“和物流公司的视频会议，你别忘了。”

她猛地抬头，正好撞上他的目光。那双眼睛看着她，平静底下藏着什么，像苏州河看似平静的水面。

“知、知道了。”她觉得自己像个结巴。

他嘴角弯了一下，很浅，但被她捕捉到了。那笑容转瞬即逝，他转身离开，带起的风里都带着那股让她心慌的味道。

一整天她都心神不宁。下午开会时，她坐在主位，他坐在她斜后方。她能感觉到他的视线落在她后颈上，像实质的温度。轮到发言时，她竟然卡壳了两次。

“严总可能是太累了，”张极自然地接过话头，把数据流利地报出来，“这个季度的仓储成本确实比预期高了五个点。”

他救场救得天衣无缝，却在桌子底下，用鞋尖轻轻碰了碰她的高跟鞋。

严妍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

会议终于结束，她几乎是逃回办公室。关上门，靠在门板上喘气。手机在这时亮起，是他发来的消息：

「晚上七点，苏州饭店，顶楼餐厅。」

她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久到屏幕自动暗下去。

去，还是不去？

这个问题在她脑子里打转，直到下班铃响。同事们的说笑声从走廊传来，渐渐远去。办公室里安静下来，只剩窗外苏州河上货船的汽笛声。

她走到窗边。夕阳把河水染成橘红色，对岸的老房子炊烟袅袅。这是个再普通不过的黄昏，可她觉得什么都变了。

最后她还是去了。说不出为什么，可能就是想知道，那艘船到底要开往哪里。

苏州饭店的顶楼，能俯瞰整条苏州河。夜色里的河水黑沉沉的，倒映着两岸的灯火，像撒了一把碎金子。

张极已经在了，坐在靠窗的位置。他没穿西装外套，只穿了件深灰色羊绒衫，看起来比平时柔和些。

“我以为你不会来。”他说，给她倒了杯热茶。

“我也以为。”她老实说。

菜上得很慢，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说的都是公司的事，计划书的进度，下周要见的客户。可每句话底下，都藏着别的什么意思。

直到甜品上来，是一道精致的杨枝甘露。

“尝尝，”他把碗往她那边推了推，“他们家的招牌。”

她舀了一勺，芒果很甜，西柚微苦，混在一起的味道意外地和谐。

“那天晚上……”她终于鼓起勇气开口。

“那天晚上怎么了？”他看着她，眼睛在烛光里显得特别亮。

她说不下去了。难道要问“你为什么要亲我”？还是问“你到底是认真的还是玩玩”？

太傻了。她严妍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患得患失？

他却突然笑了，不是平时那种带着算计的笑，而是真的很开心的样子。

“严妍，”他放下勺子，认真地看着她，“你知不知道，你紧张的时候，耳朵会红？”

她下意识去摸耳朵，果然烫得要命。

“而且，”他凑近些，声音压低，“你每次想躲我的时候，找的借口都特别烂。”

她瞪他，想反驳，却发现自己词穷了。

结账的时候，服务员送来两杯餐后酒。他举起杯，轻轻碰了碰她的：

“敬什么好呢？”他想了想，“就敬……我们终于可以不用在桌子底下偷偷摸摸了。”

这话说得太直白，严妍差点被酒呛到。

走出餐厅，夜风凉丝丝的。他很自然地牵起她的手，放进自己大衣口袋里。

他的手很暖，口袋里的空间有限，两人的手指紧紧挨着。这个动作太亲密，比她经历过的任何亲密都要命。

她没挣脱。

沿着河岸慢慢走，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长又缩短。有夜跑的人从身边经过，带起一阵风。

“左航找过你？”他突然问。

她心里一紧：“你怎么知道？”

“猜的。”他捏了捏她的手，“他那种人，不会看着你往火坑里跳还不吱声。”

“那你呢？”她转头看他，“你是火坑吗？”

他停下脚步，面对着她。河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也吹乱了她的。

“我是什么，”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得自己跳进来才知道。”

这话太狡猾了，可她竟然觉得有道理。

送到楼下，他依然牵着她的手没放。

“不请我上去坐坐？”他问，眼里有笑意。

她看着他，看了很久。然后轻轻抽回手：

“今天不行。”

他没坚持，只是点点头：“好。”

转身要走时，他又回头：

“严妍，有句话我得说在前头。”

“什么？”

“我这个人，”他笑得有点坏，“想要的东西，从来不会轻易放手。”

她站在楼道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心里五味杂陈。

上楼，开门，开灯。公寓里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她走到窗边，看见他的车还停在楼下。他靠在车门上，点了支烟，猩红的火点在夜色里明明灭灭。

他就那样站着，抽完了一支烟，才开车离开。

严妍在窗前站了很久。河水在黑暗里流淌，无声无息。

她知道，有些东西，从今晚开始，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