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的门在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声响,也将叶寸心与那个曾经生死与共的世界彻底剥离。她被粗暴地按在一张冰冷的金属椅上,手铐的寒凉透过皮肉,一直渗进骨头缝里。头顶的强光灯刺得人睁不开眼,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铁锈混合的、令人作呕的气味。
雷战就坐在她对面的阴影里,勾勒出他冷硬的轮廓。他没有立刻说话,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一寸寸刮过叶寸心苍白却平静的脸。她在强光下微微眯着眼,没有恐惧,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波澜,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刻的到来。
“知道你骨头硬,我也不整那套虚的。”雷战的声音低沉,不带丝毫情绪,像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他抬手,朝身后示意。
小蜜蜂端着医用托盘走上前,上面放着注射器和几支透明的药剂。他动作麻利地拉起叶寸心的袖子,在肘弯处消毒,冰冷的酒精棉擦过皮肤,激起一阵细小的战栗。叶寸心没有挣扎,甚至没有看一眼那针管,只是平静地闭上了眼睛,浓密的睫毛在强光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微微颤动。
“Hyocine-pentothal,硫化喷妥撒纳剂,神经系统炎症性药物,可以引起剧烈的疼痛。”雷战的声音不紧不慢,像在介绍某种寻常物品,“国外情报机关开发出来,专门对付不肯开口的顽固分子。一旦注射进去,每一根神经的末梢都会感到剧烈的疼痛。没有人可以忍受这种痛苦。”他顿了顿,雪茄的烟雾模糊了他的表情,“唯一让我住手的方法,就是告诉我所有的实话。”
叶寸心依旧闭着眼,只有手指在椅子扶手上微微蜷缩了一下,指甲划过金属表面,发出极细微的声响。
“2CC。”雷战的声音落下。
针尖刺破皮肤,冰凉的液体被缓慢推入血管。起初只是微凉,随即,一种难以言喻的痛楚如同爆裂的荆棘,从注射点猛地炸开,瞬间窜遍四肢百骸!那不是割伤或撞击的锐痛,而是一种从骨髓深处蔓延出来的、仿佛每一根神经末梢都被放在火上炙烤、被无数细针反复穿刺的、持续不断的剧痛!叶寸心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了一下,额角瞬间沁出大颗的冷汗,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但她死死咬住了下唇,硬生生将冲到喉咙口的闷哼咽了回去,只有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嘶哑的气音。她放在扶手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微微颤抖。
雷战目光锐利如鹰隼,紧紧锁着叶寸心每一丝细微的反应。他看到她的瞳孔在痛苦中收缩,看到她额角的青筋在剧烈跳动,看到她因为剧痛而瞬间失去血色的唇,但唯独,没有看到屈服“我……是……叶……寸……心……”。
“4CC。”雷战的声音更冷,像结了冰。
第二管药剂注入。叶寸心猛地仰起头,脖颈绷出脆弱的弧线,喉结剧烈滚动,像一条离水的鱼。她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在疯狂颤动,眼球上迅速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冷汗已经浸湿了她的鬓发和衣领,身体像打摆子一样不受控制地颤抖,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吱嘎声。但她依旧没有发出一声痛呼,只是从紧咬的牙关里,溢出破碎的、带着血腥味的喘息。
“我看你能耗得起吗?”雷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压迫。
叶寸心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睁开了眼睛。那双原本清亮倔强的眼眸,此刻蒙上了一层痛楚的水雾,布满了血丝,显得混沌而涣散。她看着阴影里的雷战,嘴角极其缓慢地扯动了一下,那笑容虚弱得几乎看不见,却带着一种近乎自嘲的悲凉和洞悉一切的漠然。
“……我说了,”她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气若游丝,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诡异的平静,“你也不信的。”
雷战的心猛地一沉。这不是负隅顽抗的狡辩,也不是崩溃前的呓语。这是一种……绝望的坦诚。仿佛她真的知道一个惊天秘密,而那个秘密,荒谬到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
“小蜜蜂,”雷战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2CC。”
监控室里,监控着她身体数据的老狐狸眉头拧成了疙瘩,他紧盯着屏幕,忍不住低声对耳麦说:“雷神,差不多了,再下去她真会撑不住的……”
“雷神!”小蜜蜂拿着注射器的手微微颤抖,看向雷战的眼神带着不忍和恳求。这已经是第三管了!正常人一管的剂量就足以摧毁意志!
“执行命令。”雷战的声音斩钉截铁。
小蜜蜂一咬牙,第三管药剂推入。“呃——!”叶寸心终于抑制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破碎的痛吟,身体猛地向上弹起,又被手铐死死拽回椅子上。她的意识开始涣散,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扭曲。强光灯的光晕在视野里扩散成一片炫目的白,又迅速被黑暗吞噬。耳边嗡嗡作响,仿佛有无数人在尖叫,又仿佛寂静得可怕。前世的画面如同走马灯般疯狂闪现——鸡公山的枪声、医院冰冷的墙壁、境外雨林的湿热、金色面具下麻木的脸、阎王胸膛涌出的鲜血、覆盖着白布的担架、空荡房间里并排的戒指……
“水刑”降临,让意识消散得更加迅速。黑暗、窒息、濒死的恐惧如同潮水将她淹没。挣扎的力度越来越弱……
“……师傅……”她无意识地呢喃出声,声音轻得像羽毛,带着濒死小兽般的呜咽鼻孔已经开始呛水。
跟着阎王来骷髅营的灵魂,飘飘荡荡地找到自己的小徒弟。看着她承受非人的痛苦,看着她倔强地不肯松口,急得团团转,却无能为力。他知道这是SERE必须经历的一环,是锤炼,是考验。可当看到第四管药剂即将推入,看到叶寸心眼神涣散、气息微弱地喊出那声“师傅”时,他再也按捺不住。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仿佛跨越了时空,直直砸在他的灵魂深处。
“不行!她会死的!”灵魂状态的“阎王”喊着,不顾一切地冲向审讯室外。他撞进观察塔上那个正紧绷着下颌、警戒着环视四周(这一世)的阎王身体里。
门口的哈雷和大牛只觉一阵风掠过,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阎王脸色骤变,猛地推开他们,如同一头发狂的猎豹,一脚推开了审讯室厚重的铁门!
“哐当!”
门板撞在墙上,发出巨响。刺目的强光和室内凝重的气氛扑面而来。阎王一眼就看到,小蜜蜂正手忙脚乱地试图解开叶寸心手腕上被剧痛挣扎时勒得更紧的皮扣,而叶寸心像断了线的木偶,正顺着椅子无力地滑落。
没有思考,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阎王猛地冲过去,在叶寸心身体即将砸向冰冷水泥地面的瞬间,双膝重重跪地滑行,伸出双臂,稳稳地将那具轻得吓人、被冷汗浸透、颤抖不止的身体接在了怀里。
熟悉的、带着硝烟和皂角气息的味道涌入鼻腔,叶寸心混沌的意识捕捉到了这丝微弱的熟悉感。她努力想睁开眼,眼皮却重若千斤,只能凭着本能,将滚烫的额头无力地抵在来人的颈窝,气若游丝地又呢喃了一声:“师……傅……”
这一次,阎王听清了。那微弱的气流拂过他的皮肤,带着滚烫的温度和濒死的脆弱,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他心脏最柔软的地方。他手臂猛地收紧,将怀里的人更紧地箍住,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隔绝一切伤害。他抬起头,通红的眼睛瞪向还捏着注射器、不知所措的小蜜蜂,声音嘶哑得像砂纸磨过:“注射强心针!快!”
小蜜蜂一个激灵,慌忙从药箱里翻出强心针。
阎王低下头,看着怀里人惨白如纸、被冷汗浸透的小脸,看着她因为剧痛而微微抽搐的睫毛,看着她咬得血肉模糊的下唇。恐慌和怒意席卷了他,冲垮了所有的理智。他忘了这是什么场合,他只知道,怀里这个人,不能有事。
他俯身,滚烫的唇几乎贴在她冰凉的耳廓,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气音,嘶哑地、一遍遍地重复,像是在对她保证:“是我不好……是我不该骗你……你做得很好……很棒……坚持住……”
雷战站在阴影里,指尖冰凉。他看着阎王近乎失态地抱着叶寸心,听着他那些语无伦次的低语,眼神剧烈变幻。震惊、疑惑、愤怒、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荒诞的念头浮现。
强心针推入,叶寸心的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但依旧昏迷不醒。
阎王看向雷战,那里面翻涌着滔天的巨浪,是雷战从未在这个冷静自持的狙击手眼中见过的情绪。他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雷神!她不能告诉你的,我告诉你!”
雷战瞳孔骤缩。
“这里不行。”阎王看了一眼怀里昏迷的叶寸心,强压下翻腾的情绪,“先送她去医务室。”
雷战深深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女兵审讯暂时停了下来。医务室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军医给叶寸心处理了手腕的勒伤和嘴唇的伤口,挂上点滴,确认她只是力竭和休克,生命体征平稳后,便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了阎王和雷战。
阎王站在病床边,看着叶寸心即使在昏睡中也依旧紧蹙的眉头,忍不住想伸手替她抚平,她啊就应该是桀骜不驯,活蹦乱跳,你说一句她有十句等着你的样子,不应该是现在这样平静得像随时都可以离去的样子。
雷战关上门,走到窗边,背对着阎王,声音听不出情绪:“说吧。我听着。”
阎王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声音干涩得厉害。那些话,太过荒谬,连他自己都难以相信。“未来,她妈妈走了,我牺牲了,死在我和她最相爱的那年。我不知道是什么让她回来的。”听到‘她妈妈走了’雷神震惊的回头。
所有的疑点,串联成一个令人难以置信、却又无法用常理解释的真相。
一股强烈的排斥感毫无征兆地袭来!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硬生生从身体里抽离!阎王闷哼一声,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阎王!”雷战一惊,箭步上前扶住他倒下的身体。阎王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已然昏死过去。
“医生!”雷战朝门外低喝。医生检查完毕,对雷战摇摇头:“身体指标正常,没有外伤,突然晕厥,可能是精神压力过大,或者极度疲劳导致的短暂性休克。”
雷战站在两张病床中间,看着左边昏迷不醒、眉头紧锁的叶寸心,又看看右边陷入沉睡的阎王,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这都叫什么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