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艇在海浪里颠簸了整整一夜，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靠上一座荒芜的码头。老陈把林砚舟扶上岸时，他怀里的罗盘指针终于停止了疯狂转动，稳稳地指向西北方向——那是轮船消失的海域。
“沈小子不会有事的。”老陈拍了拍他的肩膀，掌心的老茧蹭得人发疼，“他爷爷当年就这股犟劲，越是绝境越能撑。”
林砚舟没说话，只是攥紧了那半个齿轮。齿轮边缘的裂痕硌着掌心，像沈寒舟推他下海时，那句没说出口的话。他总觉得那枪声不是幻觉，沈寒舟后背的旧伤本就没好，再添新伤……
“先找地方落脚。”老陈从快艇里拖出个帆布包，“这岛叫‘弃舟屿’，以前是沈清和藏资料的地方，灰制服一时半会儿找不到。”
岛上长满了齐腰的野草，空气里飘着咸涩的海风。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出现栋废弃的灯塔，塔身爬满藤蔓，顶端的灯早已熄灭，像只失明的眼睛。
“就这儿了。”老陈推开锈迹斑斑的铁门，里面积着厚厚的灰尘，墙角堆着些木箱，和轮船上的“302”箱子一模一样。“沈清和的笔记说，齿轮要在满月夜拼合，还得有‘舟’字血脉的体温才行。”
林砚舟愣住了：“‘舟’字血脉？”
“嗯，”老陈打开其中一个木箱，里面是叠泛黄的户籍档案，“沈清和原名沈舟，7号本名林砚，后来都改了名字。你和沈小子，正好是他们的后人，齿轮认你们的体温。”
档案上的照片有些模糊，但林砚舟还是认出了7号——眉眼间的桀骜，和自己镜子里的模样几乎重叠。原来他和“无回境”的纠葛，从出生起就注定了。
老陈拿出另一半齿轮，与林砚舟手里的拼在一起，果然严丝合缝，只是接缝处有道淡淡的红痕，像道愈合的伤口。“等月圆，这齿轮就能启动‘无回境’的自毁程序。”他的声音沉了沉，“但沈清和的笔记里留了句话——‘自毁即重生，代价是记忆’。”
林砚舟的心猛地一缩：“代价是……忘记？”
“嗯，”老陈叹了口气，“打破循环的人，会忘记所有关于‘无回境’的事，像从没经历过一样。”
灯塔外传来海鸟的叫声，林砚舟忽然想起沈寒舟在甲板上说的话：“重要的不是记住事，是记住人。”如果连记忆都没了，他还能认出沈寒舟吗？
接下来的几天，林砚舟每天都坐在灯塔顶端，望着轮船消失的方向。老陈出去打探消息，带回的只有坏消息——灰制服的船在附近海域搜查，还贴了通缉令，上面印着他和沈寒舟的照片。
“沈小子肯定没被抓住。”老陈把干粮递给林砚舟，“通缉令上的照片还是码头那会儿的，说明他们没再见过他。”
话虽如此，林砚舟的心还是悬着。直到第七天傍晚，海平线上出现个小小的黑点，正朝着岛屿的方向漂来。
“是救生筏！”林砚舟激动地站起来，差点从灯塔上摔下去。
黑点越来越近，筏子上躺着个人，穿着熟悉的黑色外套，后背洇开一大片暗红的血迹。
“沈寒舟！”
林砚舟连滚带爬地冲下灯塔，老陈已经驾着快艇迎了上去。等把人抬上岸，林砚舟才发现他脸色惨白，嘴唇干裂，后背的伤口用撕成条的衬衫缠着，血还在慢慢渗出来。
“别碰他后背。”老陈剪开衬衫，倒抽一口冷气，“子弹擦过去了，没伤到要害，但感染了。”
林砚舟找了块干净的布，蘸着海水想帮他擦脸，指尖刚触到沈寒舟的下巴，对方忽然睁开了眼。
“林砚舟？”他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眼神却亮得惊人，“齿轮……还在吗？”
“在！都在！”林砚舟的眼眶瞬间红了，“你别说话，我这就找药……”
沈寒舟却抓住他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记住……别信老陈。”
林砚舟愣住了。
老陈的脸色瞬间变了，手里的急救包“啪”地掉在地上：“沈小子，你胡说什么？”
沈寒舟冷笑一声，忍着疼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是半张被血浸透的纸，上面印着老陈和金属嗓的合影，背景是灰制服的徽章。“你早就和他们串通好了，引我们来弃舟屿，就是为了等月圆时抢齿轮。”
老陈的脸彻底沉了下来，从背后摸出把刀：“沈清和当年没杀了你爷爷，真是个错误。”
林砚舟这才明白，沈寒舟推他下海是为了让他避开老陈的暗算，自己却留在轮船上，为了查清真相硬扛了这么多天。
“想抢齿轮？”沈寒舟挣扎着站起来，后背的伤口让他疼得发抖，却挡在林砚舟身前，“先过我这关。”
老陈的刀刺了过来，沈寒舟侧身躲开，同时将林砚舟往灯塔里推：“带齿轮去顶层！等月圆！”
林砚舟攥着齿轮，看着沈寒舟与老陈缠斗在一起，对方的刀光在夕阳下闪着冷光。他咬咬牙，转身冲进灯塔，爬上旋转楼梯。
塔顶的风很大，吹得人站不稳。林砚舟将拼合的齿轮放在灯塔的基座上，月光渐渐爬上齿轮，接缝处的红痕开始发光。
楼下传来闷响，接着是老陈的嘶吼：“沈寒舟！你找死！”
林砚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想下去帮忙，脚却像被钉住了一样。他知道，沈寒舟让他等月圆，是要他完成沈清和与7号没做完的事——哪怕代价是忘记。
月光终于铺满了基座，齿轮开始旋转，发出“咔哒”的轻响，像时光在倒流。林砚舟最后望了一眼楼下，沈寒舟正扶着墙站起来，后背的血迹在月光下格外刺眼，却朝着塔顶的方向，露出了个极淡的笑。
齿轮转满半圈的瞬间，强光从基座爆发出来，吞没了整个灯塔。林砚舟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最后听到的，是沈寒舟的声音，像穿过了漫长的时光：
“林砚舟，别忘了我。”
（第二十三话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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