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像潮水般退去时，林砚舟是被冻醒的。

刺骨的寒意从身下蔓延上来，他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不是燃烧的药房，也不是扭曲的意识幻境，而是一片灰蒙蒙的雪地。雪花簌簌落下，落在他的睫毛上，融化成冰凉的水珠。

他动了动手指，僵硬得像生了锈。腰侧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已经被妥善包扎过，缠着干净的布条，上面还残留着淡淡的消毒水味。

不是他自己包扎的。

林砚舟猛地坐起身，环顾四周。这里像是疗养院的后院，荒草丛生的空地上积着薄薄一层雪，远处的围墙爬满了枯萎的藤蔓，几个破败的凉亭歪斜地立在雪地里，像沉默的墓碑。

而在他身边不远处，沈寒舟正背对着他坐着，膝盖上放着一根树枝，有一下没一下地划着雪面。黑色的冲锋衣上落了层薄雪，后心那片深色的血迹被雪覆盖，看不真切，却像一根刺，扎得林砚舟眼睛发疼。

他……没死？

林砚舟的心脏疯狂地跳动起来，几乎要冲破胸膛。他踉跄着爬过去，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寒舟？”

沈寒舟回过头，脸上沾着雪粒，睫毛上也结着霜花。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眼睛里没有了幻境中的温柔，也没有了之前的疯狂和冰冷，只剩下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

“你醒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被寒风冻过。

“你没死……”林砚舟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不是悲伤，是难以置信的狂喜。他伸手想去碰沈寒舟的肩膀，却在半空中停住了，生怕这又是一场幻觉。

沈寒舟看着他泛红的眼眶，沉默了几秒，忽然低笑了一声，笑声里带着点自嘲：“命硬，没那么容易死。”他顿了顿，指了指自己的后心，“那东西没刺中要害，被我拔出来了。”

林砚舟这才注意到，他身边放着一块染血的碎玻璃，上面还沾着一小截锈蚀的体温计残骸。

“是你……帮我包扎的伤口？”林砚舟问道，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沈寒舟点了点头，目光移向远处的围墙：“你滚下楼梯时晕过去了，我只能先把你拖到这里。”他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那个护士……被大火困住了，暂时不会追出来。”

林砚舟看着他低垂的眉眼，忽然想起幻境中沈寒舟说的那些话——“我是系统创造的替身”、“真正的我已经死了”。眼前这个人，到底是真实的沈寒舟，还是另一个幻境？

他伸出手，轻轻碰了碰沈寒舟的手臂。

温热的，带着脉搏的跳动。

不是幻觉。

林砚舟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涩又滚烫。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声音低哑：“为什么……要救我？”

沈寒舟握着树枝的手顿了一下，雪面上被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他没有立刻回答，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声音轻得像飘落的雪花：“你以为……我真的想杀你？”

林砚舟猛地抬头看他。

“那支体温计，能影响人的心智，”沈寒舟的目光落在雪地上，像是在回忆，“我被刺中后，脑子里全是恨你的念头，控制不住……但我知道，不能真的杀了你。”他顿了顿，侧过脸，眼神复杂地看着林砚舟，“所以我划偏了，故意让你跑掉。”

原来如此。

林砚舟的心脏像是被泡在温水里，那些因为怀疑和恐惧而冻结的角落，一点点融化开来。他想起沈寒舟最后推开他时的眼神，想起他冲向黑影时决绝的背影，眼眶又开始发热。

“对不起。”林砚舟低声说，不仅仅是为了刚才的怀疑，更是为了三年前的那场审判，为了这三年来的逃避和愧疚。

沈寒舟却摇了摇头，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现在说这些没用。我们得在天黑前找到离开这里的路，‘无回境’的副本，夜晚才是最危险的。”

林砚舟也跟着站起来，注意到沈寒舟的脚步有些踉跄，显然后心的伤口还在拖累他。他想扶他，又怕被拒绝，手在身侧犹豫了半天。

沈寒舟像是察觉到了，侧过身，语气依旧平淡，却少了几分冰冷：“走吧，我知道一条小路，可能通往疗养院的后门。”

他没有拒绝。

林砚舟心里一松，快步跟上他的脚步。

两人并肩走在雪地里，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雪花落在他们的头发上、肩膀上，很快积起薄薄一层白。没有人说话，但空气中的沉默不再是之前的窒息和疏离，反而多了一丝微妙的平静。

林砚舟看着沈寒舟的侧脸，雪光勾勒出他利落的下颌线，睫毛上的霜花在阳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这张脸，他曾在无数个深夜里想起，带着思念，也带着痛苦。如今近在咫尺，真实得让他想哭。

“幻境里的话……”林砚舟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你都知道？”

沈寒舟的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知道一些。那是系统根据我的记忆制造的陷阱，想让你相信我是假的，让你崩溃。”他顿了顿，补充道，“但我不是替身，也没有在第三个副本里死掉。”

林砚舟的心彻底放了下来，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不过，白玫瑰病人的事，是真的，”沈寒舟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7号病人，确实是二十年前疗养院的一个病人，他的病历被我找到了一些，上面说……他有个很重要的人，叫‘阿舟’。”

林砚舟的脚步猛地顿住。

阿舟。

沈寒舟大学时，也这样叫过他。

“系统抓你来这里，或许真的和这个7号有关，”沈寒舟转过身，看着他，眼神凝重，“但不管是什么原因，我们都得活下去，找到真相。”

林砚舟点了点头，心里却翻起了惊涛骇浪。二十年前的病人，和自己同名的“阿舟”，这一切难道只是巧合？

“前面就是后门了。”沈寒舟指着不远处的一扇铁门，打断了他的思绪。

铁门锈迹斑斑，锁孔里塞满了积雪。沈寒舟从口袋里掏出那把折叠刀，插进锁孔里捣鼓了几下，只听“咔哒”一声，锁开了。

他推开铁门，外面是一条狭窄的小路，两旁是茂密的树林，延伸向远方的灰色天空。

“我们走。”沈寒舟回头看了林砚舟一眼，率先走了出去。

林砚舟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幻境中沈寒舟消失前的那句话——“活下去，打破这个循环”。

不管未来有多少危险，不管这“无回境”的游戏背后藏着多少秘密，他都不会再害怕了。

因为身边有他。

林砚舟深吸一口气，快步跟上沈寒舟的脚步，走进了茫茫的风雪里。阳光穿透云层，洒在他们的身上，留下淡淡的余温，仿佛预示着，即使在这绝望的游戏里，也总有未烬的希望，和值得守护的人。

未烬的余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