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的雨来得又急又猛,豆大的雨点砸在地上,溅起一片白茫茫的水雾,像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地敲打着公交站台的顶棚。
周贝贝抱着刚从印刷厂取回来的论文稿,在站台下缩成一团。米白色的风衣下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高跟鞋的鞋尖沾了不少泥点,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发髻也散了几缕,被雨水打湿,贴在脸颊上,显得狼狈不堪。
她抬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看着远处模糊的车灯,心里有点焦躁。这场暴雨来得太突然,公交迟迟不来,手机也快没电了,怀里的论文稿还不能被淋湿。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过站台。车轮碾过积水,溅起的水花“唰”地一声泼过来,差点打湿她的裙摆。周贝贝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抬头去看那辆车。
只是这一眼,让她瞬间屏住了呼吸。
驾驶座上的人,侧脸轮廓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清晰,鼻梁高挺,下颌线锋利。他穿着一件黑色衬衫,袖口随意地挽到小臂,露出线条分明的手腕。
是张云雷。
三年多了,她以为自己早已能平静面对任何与他相关的画面,可此刻心脏还是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车子在她面前缓缓停下。
车窗降了下来,露出张云雷完整的脸。他的眼神比三年前冷了许多,像蒙着一层化不开的冰霜,此刻正落在她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意外和……探究。
张云雷周教授?
他的声音透过嘈杂的雨声传来,不高,却像一把钝刀,轻轻割在她心上,不尖锐,却绵长地疼。
周贝贝猛地回过神,攥紧了怀里的文件夹,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她强迫自己扯出一个还算镇定的微笑,声音却控制不住地发紧
周贝贝张老师,好久不见。
雨水顺着她的发丝滑落,滴在衣领上,冰凉刺骨。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在她狼狈的模样上停留了几秒,那眼神里藏着太多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探究,或许还有一丝她不敢深究的……波动。
张云雷上车吧,我送你。
他忽然开口,语气听不出情绪。
周贝贝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想拒绝
周贝贝不用了,谢谢,我等公交就好。
张云雷这么大的雨,公交一时半会儿来不了。
他侧了侧身,目光扫过她怀里紧紧抱着的文件夹
张云雷别把东西淋湿了。
他的话戳中了她的软肋。怀里的论文稿明天就要用,确实不能有闪失。
周贝贝犹豫了几秒,看着窗外倾盆的大雨,最终还是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
车内暖气很足,与外面的湿冷形成鲜明对比。淡淡的木质香氛萦绕在鼻尖,还是她记忆里的味道,让她心里一阵发堵。
她尽量坐得离车门近了些,小心翼翼地把论文稿放在腿上,避免碰到座位。
周贝贝麻烦你了。
张云雷地址。
张云雷发动车子,目视前方,语气平淡。
周贝贝报了学校公寓的地址,之后便陷入了沉默。
车厢里只剩下雨刷器规律的摆动声,和两人略显沉重的呼吸。气氛尴尬得让她想立刻跳车逃跑。
她偷偷瞥了他一眼,发现他正专注地开车,侧脸在路灯的映照下忽明忽暗,眉眼间的疏离感比三年前更重了。他瘦了些,眼下有淡淡的青黑,像是休息得不好。
他好像……过得也不算太轻松。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强行压了下去。
关她什么事呢?
他们早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车子在沉默中行驶了十几分钟,快到公寓楼下时,张云雷忽然开口
张云雷你……还好吗?
周贝贝愣了一下,转头看他。他依旧看着前方,语气听不出波澜,可她却莫名觉得,这句简单的问候里,藏着千言万语。
周贝贝挺好的。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湿漉漉的裤脚,声音轻轻的
周贝贝你呢?
张云雷也还行。
又是沉默。
车子停在公寓楼下的雨棚下。周贝贝立刻解开安全带
周贝贝谢谢你送我回来,多少钱?我转给你。
张云雷不用。
张云雷看着前方
张云雷东西拿好。
张云雷下次别这么狼狈了。
周贝贝点点头,抱着文件夹,推门下车。脚刚落地,就听到他又说了一句
她的脚步顿住,没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快步跑进了公寓楼。
直到电梯门关上,她才靠在轿厢壁上,大口喘着气。心脏还在砰砰直跳,脸上的雨水和不知何时落下的眼泪混在一起,冰凉一片。
而车里的张云雷,看着那扇关上的电梯门,静静地坐了很久。
他抬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方向盘,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刚才看她狼狈模样时,心头泛起的那阵尖锐的疼。
三年多的时间,足以让一个人变得沉稳,变得疏离,却不足以让他忘记,她当年笑起来时眼里的光,和此刻被雨水打湿时,让他心疼的模样。
雨还在下,敲打着车窗,像在为这场猝不及防的重逢,奏着一首沉闷的背景乐。
他不知道这场雨夜的擦肩而过意味着什么,或许只是命运的一次偶然捉弄。
可他心里清楚,刚才那句“下次别这么狼狈了”,其实想说的是——
我还是会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