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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落心初

双璧江湖录

晨光刺破薄雾,将院中狼藉照得分明。陈逸尘父母离去的烟尘尚未散尽,他仍僵立在原地,肩膀微微耸动,方才的嘶吼仿佛抽干了所有力气,只余下无声的颤抖。

  

  那张惯常带着几分傲气与顽皮的白净面庞,此刻血色褪尽,眼圈泛红,像只被骤雨打落泥泞的雏鸟,狼狈又茫然。

  

  吾望着他,心头那点因他平日吹嘘而生出的戏谑早已烟消云散,只余下同病相怜的酸涩。

  

  什么“京中老宅”、“江南田庄”,不过是个被逼到墙角,无处可逃的少年,想在这刀光剑影里寻个喘息的壳子罢了。

  

  吾上前一步,手搭上他冰凉微颤的肩头,用力捏了捏,干巴巴挤出句话:“走了便走了,哭丧着脸作甚?那‘天下第一’的梦,不做了?”

  

  陈逸尘猛地一抖,像是被烫着,却没甩开吾的手。他胡乱用袖子抹了把脸,抬起头,眼中破碎的骄傲混着水光,声音嘶哑:“谁...谁哭了!”

  

  他深吸一口气,挺直了那被拽歪的衣襟下依旧单薄的脊背,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赌咒的执拗:“做!为何不做?他们越不让我做,我偏要做给他们看!”

  

  “好志气!”周泽天不知何时也凑了过来,大咧咧一拍陈逸尘另一边肩膀,力道大得让他一个趔趄,“这才像话!哭哭啼啼像个娘们儿!走走走,今日方阎罗那‘踏雪桩’定是加倍难熬,杵这儿喝西北风不成?”他嗓门洪亮,冲散了那点凝滞的悲凉。

  

  宋远桥也默默站到一旁,虽未言语,眼神却比往日温和许多。

  

  风行倚在廊柱下,目光扫过陈逸尘,又投向院门方向,若有所思。

  

  陈逸尘被周泽天拍得龇牙咧嘴,却也似被这粗鲁的活力感染,那股子倔强重新在眼底燃起。

  

  他甩开吾和周泽天的手,梗着脖子道:“谁怕了!走就走!今日定要站稳那劳什子桩!”

  

  说罢,竟率先朝演武场方向迈步,只是那背影,依旧透着强撑的孤勇。

  

  吾与周泽天、宋远桥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一丝无奈的笑意。

  

  这沐云斋的日子,苦是真苦,但身边多了这几个同病相怜的“难友”,竟也生出几分奇异的暖意。风行也无声跟上。

  

  ——

  

  演武场,寒气未消。

  

  方师如铁塔般矗立场中,目光扫过迟来的吾等五人,尤其在陈逸尘红肿的眼上停留一瞬,冷哼一声,却未如预料中发作,只沉声道:“今日不练桩。”

  

  众人皆是一愣。

  

  “流云掌法,第一式‘云起青萍’。”

  

  方师言简意赅,双足微分,气沉丹田,右掌缓缓自腰间提起。

  

  那动作看似极慢,却隐隐牵引着周身气流,宽大的衣袖无风自动,猎猎作响。

  

  一股沉凝厚重的气息瞬间笼罩全场,连空气都仿佛变得粘稠起来。

  

  “看好了!”方师低喝一声,提至胸前的右掌猛地向前推出!没有惊天动地的爆响,只有一股沛然莫御的无形掌风,如潮水般汹涌而出,直击数丈外一排用作靶子的厚实草垫。

  

  “噗噗噗噗——!”

  

  一连串沉闷的撞击声响起,那排草垫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猛地向后凹陷,草屑纷飞,最前面几个甚至应声破裂,露出里面填充的干草。

  

  吾等看得目瞪口呆。

  

  这便是流云掌法?名虽带“云”,掌力却沉如山岳!比之郑石师兄那刚猛的拳法,更多了几分绵长浑厚的内劲。

  

  “气贯掌心,意随掌走,劲发如云涌,收放似风停!”方师收掌,气息平稳,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掌只是拂去一粒尘埃。

  

  “你等根基浅薄,无需追求掌力,先练其形,感其意!各自寻地,练习起手、提掌、推掌!一个时辰内,掌势不得散乱!”

  

  众人不敢怠慢,纷纷散开,模仿着方师的动作,笨拙地提掌、推掌。

  

  陈逸尘憋着一股劲儿,动作格外用力,但掌势僵硬,全无方师那股行云流水的韵味。周泽天则大开大合,呼呼带风,却显得空乏无力。

  

  宋远桥最为沉稳,一招一式力求精准。风行动作简洁,隐隐已得几分“意随掌走”的雏形。

  

  吾依样画葫芦,只觉这掌法看似简单,实则极耗心神。

  

  提掌时需意念凝聚,感受内力(虽然微薄)向掌心汇聚;推掌时更要想象前方有无形阻碍,需以连绵之力徐徐推动。

  

  练了不到半炷香,手臂便酸麻沉重,额头见汗。

  

  “楚仁!你那是在推磨还是在练掌?软塌塌毫无筋骨!气呢?意呢?都给狗吃了?”方师的怒喝如鞭子般抽在耳边。吾一个激灵,忙收敛心神,咬牙再练。

  

  一个时辰枯燥重复的推掌,枯燥得让人发疯。陈逸尘最先撑不住,动作变形,被方师一记眼刀吓得赶紧挺直。周泽天也累得龇牙咧嘴,小声嘟囔:“这比扎马步还磨人... ...”宋远桥额角也渗出汗珠,但动作依旧一丝不苟。

  

  好不容易熬到方师喊停,众人皆如蒙大赦,手臂酸得抬不起来。方师冷冷丢下一句:“午后梁师处,莫要迟到。”便转身离去,留下吾等揉着酸痛的胳膊面面相觑。

  

  “这般练法,骨头都要散了!”周泽天哀嚎一声,一屁股坐在冰冷的地上。

  

  “散不了,”陈逸尘揉着手腕,虽疲惫,眼中那股倔强却未消。

  

  “方阎罗说了,练其形,感其意。”

  

  “意...意是个什么玩意儿?”他看向吾。

  

  吾翻个白眼:“我若知晓,方才也不会挨骂了。大概...就是想着你那一屋子‘娇美婢女’排着队等你推?”话一出口便觉失言。

  

  陈逸尘脸色瞬间涨红,恼羞成怒:“楚仁!你...!”他作势欲扑,却被周泽天一把搂住脖子:“哈哈!楚仁说得妙!陈大少,你那江南田庄的婢女,可有小翠姑娘腰肢软?”

  

  提到小翠,吾心头也是一跳,随即又想起父亲那铁青的脸和三年之期,顿时兴致索然。

  

  风行在一旁默默看着,嘴角似有一丝极淡的弧度。

  

  宋远桥岔开话题:“莫闹了。梁师最重规矩,午后迟到,怕是要抄书抄到手断。”

  

  午后,梁师的书斋。

  

  檀香依旧袅袅,梁师正讲到《孟子》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他声音温润,引经据典,阐述着苦难与磨砺对于心志成长的必要。

  

  然而,经历了一上午“流云掌”的摧残和家中变故的冲击,陈逸尘精神萎靡,眼皮不住打架,脑袋一点一点,眼看就要磕到书案上。

  

  周泽天更是坐立不安,屁股在蒲团上蹭来蹭去,眼神飘忽,显然神游天外。

  

  吾也觉那“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的圣贤之言,字字都敲在酸痛的骨头上,困意阵阵袭来。

  

  宋远桥强打精神听着。

  

  风行依旧垂眸,不知在想什么。

  

  梁师目光扫过,在陈逸尘身上停顿片刻,却未出言苛责,只是语调愈发舒缓,如潺潺溪流,试图安抚那颗躁动不安的心。

  

  然陈逸尘终究是撑不住,“咚”一声轻响,额头还是磕在了书案边缘。

  

  这一下将他惊醒,茫然四顾,对上梁师温和却了然的目光,顿时面红耳赤。

  

  梁师微微一笑,放下书卷:“读书明理,亦需张弛有度。逸尘,你心绪不宁,强求无益。不若... ...”

  

  他目光转向窗外明媚的秋阳,“今日天光甚好,诸位且去后山走走,寻几片合心的枫叶回来,明日以叶为题,作一首小诗,如何?权当散心。”

  

  散心?!

  

  吾等皆是一愣,随即眼中迸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连一直沉默的风行都抬起了头。

  

  梁师这哪里是罚,分明是给陈逸尘台阶下,顺带放所有人半天假!

  

  “谢梁师!”周泽天反应最快,几乎是跳起来行礼。陈逸尘也连忙起身,脸上终于有了点鲜活气,讷讷道谢。

  

  宋远桥松了口气。

  

  吾心中暗道:这梁师,心思玲珑,比那只会摔门的老爷子强了百倍不止!

  

  ——

  

  后山枫林,层林尽染,红黄交织,如霞似锦,煞是好看。秋阳透过疏密有致的枝叶洒下,光影斑驳。

  

  脱离了方师的威压和书斋的沉闷,连空气都带着自由和草木的清香。

  

  “哈哈!梁师真是活菩萨!”周泽天如脱缰野马,怪叫一声,一个纵身便扑进厚厚的落叶堆里,溅起漫天金红,惊得几只山雀扑棱棱飞起。

  

  陈逸尘被这情绪感染,也暂时抛开了愁绪,弯腰捡起一片形状完美的火红枫叶,对着阳光细看叶脉:“这片好!纹路清晰如画!”

  

  宋远桥则仔细挑选着颜色深浅不一的叶子,似在构思他的诗。

  

  风行依旧安静,漫步林间,目光扫过地面和枝头,偶尔拾起一片,又轻轻放下。

  

  吾伸了个懒腰,骨头缝里都透着上午积攒的酸痛。

  

  “总算能喘口气了。” 找块平整的大石坐下,看着周泽天在落叶堆里打滚,陈逸尘和宋远桥认真寻叶,风行独自穿行林间,心中那点离家的愁闷和对未来的茫然,竟被这秋日的暖阳和同伴的笑闹冲淡了几分。

  

  “楚仁,你看这片如何?”陈逸尘举着一片金灿灿的叶子跑过来,脸上难得有了少年人的兴奋。

  

  “唔,像块金叶子,配你‘陈大少’的身份。”吾懒洋洋地调侃。

  

  陈逸尘啐了一口,脸上却无愠色,反而嘿嘿一笑:“若真能换钱就好了,省得听那‘江南田庄’的唠叨。”他语气轻松,仿佛已将那难堪揭过。

  

  周泽天顶着一头草屑落叶凑过来:“作甚诗!要我说,不如比比谁爬树快!看那最高枝头还有片最红的!”他指着远处一棵极高大的枫树。

  

  宋远桥皱眉:“莫要胡闹,摔下来不是玩的。”

  

  风行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闻言抬头望了望那树梢的红叶,淡淡道:“太高,不易。”

  

  “怕什么!看我的!”周泽天豪气干云,搓了搓手就要上树。

  

  “等等!”陈逸尘眼珠一转,拉住他,“光爬树多无趣?不如... ...”

  

  他压低声音,带着点促狭,“看看谁先摘到那片叶子,且...不能弄出大动静,不能被巡山的师兄发现!如何?输的,回去替赢的洗三天亵裤!”

  

  这赌注一出,连宋远桥都来了兴致。风行也挑了挑眉。

  

  “好!一言为定!”周泽天摩拳擦掌。吾也被勾起好胜心:“怕你不成!陈大少,你那细皮嫩肉,洗亵裤的活儿怕是不熟吧?”

  

  五人相视一笑,方才书斋的沉闷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少年人独有的、带着冒险气息的兴奋。

  

  几人如灵猫般散开,各自寻找隐蔽的路径,悄然向那棵大树靠近。

  

  林间静谧,只余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和几人刻意压低的呼吸与脚步声。

  

  吾藏身一丛茂密的灌木后,观察着树干上的落脚点,脑中竟不自觉闪过上午方师所授的“轻身步法”和“流云掌”的发力要诀——提气要轻,落足要稳,劲力需含而不发... ... 这休闲的游戏,竟也成了功夫的演练场。

  

  一场无声的角逐,在这绚烂的秋林里悄然展开。

  

  阳光穿过枫叶的缝隙,将少年们潜行的身影染成流动的金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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