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苏念出院。
陆宴辞亲自来接她。他替她拉开车门,动作甚至算得上小心。
“谢谢。”苏念低声说,侧身坐进车里,刻意与他保持距离。
车子没有开往她的出租屋,而是驶向了那个她只去过一次的顶层公寓。
苏念看着窗外熟悉的路线,心沉了下去。“我要回我自己家。”
“那里没人照顾你。”陆宴辞目视前方,语气不容商量,“公寓有保姆,更方便。”
“我不需要保姆,我可以照顾自己。”
“你需要。”他打断她,侧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带着压迫,“医生的话你忘了?需要静养,避免劳累。”
苏念攥紧了拳头:“在你身边,我没办法静养。”
陆宴辞嗤笑一声:“那就学着习惯。”
公寓里果然有一位四十多岁的保姆张姨,做事利索,话不多。
陆宴辞将苏念安顿在客卧:“你住这间。”
苏念没反对。她现在的状态,确实没有力气跟他争辩住哪里。
接下来的几天,形成了一种诡异而平静的模式。
张姨负责三餐和打扫,陆宴辞早出晚归,但每天晚上都会回来吃饭,然后待在书房处理工作。他和苏念的交流很少,仅限于——
“吃饭了。”
“嗯。”
“药吃了?”
“吃了。”
“温度调高一点,别着凉。”
“……哦。”
他不再提之前的事,不再用言语刺激她,甚至不再限制她使用手机和网络。但这种刻意的、公式化的“照顾”,反而让苏念更加不安。
她像一只被暂时圈养起来的鸟,笼门似乎开着,但她知道,只要她试图飞出去,那只无形的手就会立刻将她拽回。
这天晚上,苏念睡得并不踏实。半夜口渴,她起身去客厅倒水。
经过书房时,她发现门虚掩着,里面还亮着灯。鬼使神差地,她轻轻推开门缝。
陆宴辞趴在书桌上,似乎是睡着了。台灯的光勾勒出他疲惫的侧脸,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是紧锁的。电脑屏幕还亮着,旁边放着一只空了的酒杯。
苏念正准备悄悄离开,却听到他含糊不清的呓语。
“别走……”
她的脚步顿住。
“……妈……”
苏念心头一震,怀疑自己听错了。
陆宴辞的声音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脆弱和痛苦:“……为什么丢下我……”
苏念僵在原地,进退两难。
就在这时,陆宴辞动了一下,似乎要醒来。苏念下意识想躲,却已经来不及。
陆宴辞抬起头,眼神带着刚醒的迷蒙和警惕。当他看清门口站着的是苏念时,紧绷的身体才略微放松。
“你在这里做什么?”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恢复了平时的冷淡。
“我……倒水。”苏念晃了晃手中的空杯子,试图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一点。
陆宴辞揉了揉眉心,看了一眼电脑上的时间:“很晚了,去睡吧。”
苏念却没有动。她看着他略显憔悴的脸,和刚才听到的呓语在她脑海里回荡。
“你……”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刚才做噩梦了?”
陆宴辞动作一顿,抬眼看她,目光锐利:“你听到什么了?”
“没什么。”苏念避开他的视线,“就听到你说……‘别走’。”
陆宴辞沉默了几秒,然后靠向椅背,语气带着一丝嘲弄:“怎么?好奇我的事?”
“没有。”苏念立刻否认,“只是……你看起来状态不好。”
“死不了。”他拿起空酒杯晃了晃,“倒是你,深更半夜不睡觉,乱逛什么?身体好了?”
“我这就去睡。”苏念转身欲走。
“苏念。”他叫住她。
她停住脚步,没有回头。
“那个孩子……”他忽然提起,声音低沉,“如果……我是说如果,他平安生下来了,你会留下他吗?”
苏念的背影猛地一僵。她握紧了水杯,指节泛白。
“不会。”她回答得斩钉截铁,像是在说服自己,“我早就说过了,那是个错误。”
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意味不明的低笑。
“错误……是啊。”他重复着这个词,像是在品味其中的苦涩,“对你来说是错误,对我来说……大概也是。”
这是他第一次,用一种近乎平等的、带着某种共同伤口的语气,和她谈论这件事。
苏念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闷闷的疼。
“去睡吧。”陆宴辞的声音恢复了疲惫,“明天让张姨炖点汤。”
苏念没有再说什么,快步离开了书房门口。
她回到客卧,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心跳得厉害。
脑海里不断回放着陆宴辞刚才的样子——疲惫,脆弱,以及提到孩子时,那种她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的……类似于遗憾的情绪。
他一直都是强大的,冷酷的,掌控一切的。可刚才那一刻,他仿佛卸下了所有伪装,露出了内里不为人知的伤痕。
她一直认定他冷酷无情,视她为玩物。可如果他真的毫不在意,为什么要守着她手术醒来?为什么把她接来这里,用这种沉默的方式照顾她?为什么……会露出那样的表情?
恨意依然存在,但此刻,一种更复杂的、她无法定义的情绪,正在悄然滋生。
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城市的点点灯火。
这个她一心想要逃离的男人,这个她认定是恶魔的男人,似乎……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坚不可摧。
而这一点认知,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