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皇城司的密探如同无声的潮水,沿着通往北方的官道、小径乃至荒野悄然蔓延。墨兰下达的指令是“绝密”,但搜寻一位可能伪装、行踪不明的公主,无异于大海捞针。进展缓慢,唯有几条模糊的线索指向北方,却无法确定具体去向。
未央宫内,墨兰面沉如水。她一方面担忧女儿的安危,另一方面,赵璇的胆大妄为也让她怒火中烧。更让她心烦的是,对张茂则背后“宫里贵人”的调查也陷入了僵局。张茂则生前行事谨慎,留下的直接线索少之又少,而安郡王所知也仅限于张茂则的单线联系。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关键时刻抹去了一切痕迹。
“娘娘,”秋纹低声禀报,“查过公主宫中所有近身宫女,背景皆清白,唯有其中一个名唤‘芸香’的,其表兄在汴京西市经营一家车马行,专走北线。据车马行伙计隐约提及,约莫两月前,曾有一身形瘦小的‘小子’来雇车,要求独自前往北地,出手还算阔绰,形迹有些神秘,但并未留下姓名。”
“芸香呢?”墨兰立刻追问。
“芸香……在公主‘变化’前后,曾告假出宫一次,说是母亲病重。奴婢已派人去她家中查问,其母确实有病,但芸香当日是否一直在家,邻里说法不一。”
墨兰眼中寒光一闪:“盯紧这个芸香和她表兄的车马行!顺着北线,给本宫细细地查!所有两个月内北上的独行年轻男女,尤其是看起来与寻常流民、行商不同的,都要留意!”
“是!”
北疆,朔州城,前军斥候营。
赵璇,如今的“石雁”,正面临着她从军以来最大的挑战。斥候营的环境比伤兵营和文书房艰苦百倍,这里的士卒都是在刀尖上舔血的汉子,性情彪悍,对新来的、看起来瘦弱不堪的“书记官”充满了鄙夷和排斥。
“啧,来了个小白脸,怕是连马都骑不稳吧?”粗鲁的嘲笑声毫不避讳。
“识几个字就敢来斥候营?这里可不是玩笔墨的地方!”
赵璇沉默以对,她知道,在这里,任何辩解都是苍白的,唯有实力才能赢得尊重。她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更加细致地整理分析每一份侦哨回报,在地图上标注出每一个可疑的踪迹,甚至凭借着自己对山川地理的独特理解,对几处常规侦察路线提出了优化建议。
起初,她的建议被老兵们嗤之以鼻。直到一次,一支小队按照她建议的、看似绕远的路线进行侦察,意外避开了一处辽军的暗哨,并发现了对方一个临时囤积点,带回了宝贵的情报。
这次成功让斥候营的副将对“石雁”刮目相看。但真正的考验很快到来。
辽军的小股骑兵骚扰越发频繁,行动也愈发诡谲。斥候营的压力大增,伤亡也开始出现。一次,一支五人斥候小队逾期未归,音讯全无。副将焦躁不已,准备再派一队人冒险深入搜寻。
“将军,且慢!”赵璇盯着地图,突然开口。她指着小队最后传回讯息的地点附近一片复杂的地形,“此处名为‘落鹰涧’,地势险要,多有天然石洞和密林。辽骑若在此设伏,小队凶多吉少。但若他们只是被困,或有人受伤隐匿……末将以为,与其派大队人马强攻搜索,不如派少量精锐,趁夜色从侧翼险径潜入探查,若能接应则接应,若遇伏,也可及时示警,避免更大损失。”
副将皱眉:“险径?哪来的险径?”
赵璇深吸一口气,指着地图上一处几乎被忽略的细微标记:“根据旧时游记和地方志杂谈记载,落鹰涧东侧崖壁,有一条采药人踩出的小道,极为隐秘,可绕至涧后。末将愿带路!”
帐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看向这个语出惊人的“小白脸”。带路?就凭他?
副将盯着赵璇:“石雁,你可知道那是玩命的地方?若有差池,尸骨无存!”
“末将知道!”赵璇抬起头,眼神坚定,“正因险要,才可能出奇制胜。末将愿立军令状!”
她的勇气和那条闻所未闻的“险径”打动了副将。最终,副将挑选了三名最经验丰富、身手最好的老斥候,由赵璇带领,趁着夜色,悄然出发。
那一夜的经历,赵璇终生难忘。在陡峭湿滑的崖壁上攀爬,在漆黑的密林中穿行,时刻警惕着可能出现的敌人和野兽。她体力几乎耗尽,手上、腿上都被岩石和荆棘划破,但她咬着牙,凭借记忆和模糊的星象判断方向,竟然真的找到了那条几乎被荒草淹没的小道。
他们成功地绕到了落鹰涧后方,发现了那支失踪的小队。他们果然遭遇了伏击,两人阵亡,一人重伤,另外两人正依托一个狭窄的石洞苦苦支撑。赵璇他们的突然出现,打了留守监视的几名辽兵一个措手不及。在激烈的短兵相接中,赵璇甚至凭着本能,用随身携带的匕首刺伤了一名扑向重伤同伴的辽兵。
他们救回了幸存的三名同伴,并带回了关于辽军在此处设伏点兵力配置的重要情报。
当“石雁”带着疲惫却兴奋的队伍,以及珍贵的情报和幸存者回到大营时,整个斥候营都轰动了。那些曾经嘲笑他的老兵,看他的眼神彻底变了。那不是对“小白脸”的轻视,而是对真正敢于拼命、并且有能力创造奇迹的同袍的敬佩。
“好小子!有种!”副将重重拍了拍赵璇的肩膀,力道大得让她几乎站立不稳,但心里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成就感。
这份功劳被迅速上报。这一次,报告直接放在了顾士端的案头,并且附带了更详细的经过。
“石雁……独辟蹊径,胆大心细,于落鹰涧救回同袍,获取重要敌情……”顾士端看着报告,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赞赏。此子不仅心思缜密,更有临危不乱的勇气和决断力,是块难得的璞玉。他再次下令:“擢升石雁为斥候营副队正,仍兼书记官,允其参与前线军情议事。”
赵璇并不知道,她距离权力的核心,又近了一步。她只知道自己靠双手和头脑赢得了立足之地。她在军中的“根”,扎得更深了。而远在汴京的墨兰,通过某些特殊渠道,也隐约听闻了北疆军中出了一个叫“石雁”的年轻俊才,行事果敢,屡立奇功。她只是将其当作边关战事中的一则寻常消息,并未将其与失踪的女儿联系起来。风暴在两地各自酝酿,尚未交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