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举取士的榜文刚刚张贴出去，在许都的士人和寒门中掀起轩然大波，而曹铮却已经将目光转向了另一个地方。

军营。

这日清晨，一队负责清剿城外流寇的巡逻兵回营。伤员被抬了下来，营地里的随军医匠围了上去。

曹铮恰好在附近视察兵营建造进度，他停下脚步，看到了那一幕。

一名士兵的大腿被砍了一刀，伤口不深，但血流不止。医匠解开士兵早已被泥土和血污浸透的裤腿，抓起一把灰黑色的草药，胡乱嚼了几下，就往伤口上敷。

另一个士兵胸口中了一箭，箭头已经拔出，但伤口周围的皮肉高高肿起，已经开始发黑。医匠用一把不知道擦过什么的布，擦了擦伤口流出的脓血，然后直接用烧红的烙铁烫了上去。

士兵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身体剧烈抽搐几下，便没了动静。

“下一个。”医匠面无表情的喊道。

曹铮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他快步走过去，拦住了那个正准备给伤兵敷草药的医匠。

“住手。”

医匠抬起头，看到是曹铮，愣了一下：“公子，这伤得赶紧处理，不然……”

“你这样处理，他一样会死。”曹铮的声音很冷。他蹲下身，看着那个大腿受伤的士兵。士兵脸色苍白，嘴唇发干，眼神已经有些涣散。伤口周围的皮肤已经开始发热。

这是感染的初步征兆。

“把他抬到我的帐篷去。”曹铮对身边的亲卫下令。他又指了指另外几个尚有气息的伤兵，“都带走。”

医匠有些不知所措：“公子，这都是军中传下来的法子……”

“从今天起，这些法子都废了。”曹铮站起身，看着眼前简陋的伤兵营地。这里与其说是救人的地方，不如说是一个等死的停尸房。

他转身对身边的夏侯惇说：“叔父，我需要一块地方，要干净，通风，远离主营。另外，再从军中给我挑一百个识字，胆大心细的士兵。”

夏侯惇有些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没问题。子脩，你要做什么？”

“我要建一座真正的医营。我要让我们的士兵，上了战场，能活着回来。”

很快，在曹军大营的东侧，一片独立的营区被建立起来。这里被栅栏围住，出入都有卫兵把守。营区内的十几顶帐篷排列整齐，地面被反复清扫，还撒上了石灰。

曹铮将他挑选出来的一百名士兵召集于此。

这些人看着眼前奇怪的布置，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曹铮没有多余的废话，他让人抬上来了几个木桶，桶里装着清澈的液体，散发着一股浓烈刺鼻的气味。

“这是我命人蒸煮出的烈酒，我叫它‘酒精’。”曹铮指着木桶，“从今天起，你们要学习的第一件事，就是用它来清洗你们的手，清洗所有接触伤口的工具，还有伤口本身。”

一个士兵忍不住问：“公子，这么烈的酒，浇在伤口上，那不是要疼死人？”

“疼，是为了活命。”曹铮的回答很简单。

他随即让人找来一块生猪肉，用刀在上面划了一道口子。他先是像那些医匠一样，敷上草药泥。然后他又在另一边划了一道口子，先用酒精仔细清洗，然后拿出一根细小的弯针和一卷洁白的丝线。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只见曹铮用一把小巧的镊子夹住针，穿过皮肉，熟练的打结，拉紧。很快，那道翻开的伤口就被整齐的缝合在了一起。

“伤口合拢，才能长得快。那些看不见的脏东西被酒精杀死了，伤口才不会腐烂。”曹铮一边示范，一边解释。

他向这些未来的军医们，灌输着最基础的消毒、清创、缝合的理念。这些理念在这个时代如同天方夜谭，但曹铮用最直接的方式展示出来。

接下来的一个月，这片被称为“医营”的地方成了整个曹营最神秘的所在。士兵们每天都在猪皮和羊腿上练习缝合，学习辨认伤口的种类，学习如何包扎固定。

曹铮还让铁匠营打造了一批全新的“外科器具”。这些器具造型古怪，有各种尺寸的刀、剪、钳、镊，全都要求打磨得光滑如镜，并且每次使用前后，都要在酒精中浸泡，或在火焰上灼烧。

医营的规矩严苛到了极点。进入救治帐篷前，必须用肥皂和酒精反复洗手。所有用过的纱布，都必须用沸水蒸煮后晾晒。

起初，军中上下都对此议论纷纷，觉得曹铮是在胡闹。一些老兵油子甚至私下打赌，说这医营不出三个月就得关门。

然而，事实很快就让所有人闭上了嘴。

又一次小规模的冲突后，十几名伤兵被送了回来。一半送到了老医匠那里，一半送到了新医营。

结果泾渭分明。

老医匠那边的七个人，死了四个，剩下三个也都在发高烧，眼看就撑不住了。

而送到医营的八个士兵，虽然在用酒精清洗伤口时疼得鬼哭狼嚎，但没有一个人在后续出现高烧。他们的伤口愈合速度极快，十几天后，竟然已经能下地走路了。

这个结果震惊了整个曹营。

原本无人问津的医营，一下子成了所有士兵眼中的圣地。他们看向医营的眼神，充满了敬畏和希望。他们知道，以后上了战场，多了一条命。军心，前所未有的振奋。

这一日，曹操亲自带着众将领，巡视大营。当他走到一片被流寇盘踞的山林外时，决定派兵清剿。

负责带队的，正是他的贴身护卫，典韦。

典韦勇猛无双，手持双铁戟，带着五百精兵杀入山林。流寇们哪里是对手，很快就被杀得七零八落。

就在典韦追杀匪首，一戟将其刺穿时，暗处突然射来一支淬了毒的冷箭。典韦躲闪不及，肩胛处被狠狠射中。

当他被抬回大营时，半个身子都已经被鲜血染透。他嘴唇发紫，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伤口处的皮肉已经变成了暗紫色。

曹操闻讯赶来，看到典韦的样子，脸色铁青。

随行的老医匠上前一看，连连摇头：“主公，这箭上有剧毒，已经攻心。准备后事吧。”

曹操身形一晃，几乎站立不稳。典韦是他的心腹爱将，更是救过他性命的兄弟。

“把路让开！”

就在众人绝望之际，曹铮带着医营的人，推着一架带轮子的木板床冲了过来。

“把典韦将军抬上去，快！送医营！”曹铮的命令不容置疑。

众人手忙脚乱地将典韦转移到木板床上，飞速推向医营。

曹操和夏侯惇等人紧随其后，赶到了那顶最大的，被称为“手术室”的帐篷外。帐篷的帘子被放下，两个卫兵守在门口，禁止任何人入内。

帐篷里灯火通明。

典韦被安置在正中的一张高木台上。曹铮的脸色无比凝重。典韦的伤势，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毒素已经顺着血液扩散，心跳和呼吸都变得极为微弱。

“酒精，纱布，手术刀！”曹铮冷静的下达指令。

几名已经训练有素的军医立刻行动起来。

“剪开他的衣服。”

大量的酒精被倒在典韦的伤口上，清洗着污血和毒素。昏迷中的典韦猛地抽搐了一下，发出一声闷哼。

“按住他！”

曹铮拿起一把薄而锋利的小刀，在烛火上烤了烤，又在酒精里浸了浸。他对身边的助手说：“我要切开伤口，把腐肉和毒血都清理出来。你们负责吸掉血，保持伤口干净。”

他深吸一口气，刀锋落下。

帐篷外，曹操焦躁的来回踱步。时间一点点过去，里面除了偶尔传出几声压抑的低喝，没有任何动静。

一个时辰后，帐篷的帘子终于被掀开。

曹铮走了出来，他满头大汗，脸色苍白，但眼神却很亮。

“怎么样？”曹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箭取出来了，腐肉也清理干净了。伤口已经缝合。”曹铮的声音有些沙哑，“毒血放掉大半，命应该是保住了。但能不能醒过来，要看他自己，也要看接下来三天会不会再次高烧。”

这个消息，无异于天籁。曹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只觉得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

三天后，典韦从昏迷中醒来。虽然虚弱，但高烧已退，神志清醒。

整个曹营都沸腾了。

典韦死里逃生的事迹，如同神话一般传遍了军中，也传出了许都。曹铮的名字，和他那神奇的“医营”，第一次被蒙上了一层传奇色彩。

又过了十几天，一个须发皆白，但精神矍铄的老者，带着一个药童，找上了许都的曹府，指名要见曹铮。

“老朽华佗，游历至此。听闻曹公子有活死人，肉白骨之能，特来拜会。”

曹铮听闻华佗到访，又惊又喜，亲自将其迎入府中。

两人没有过多的寒暄，直接谈起了医术。曹铮将自己“细菌感染”的理论，用这个时代能够理解的语言，解释给华佗听。

华佗听得入了神。他一生行医，救人无数，也见过太多因伤口腐烂而死的病人。他一直百思不得其解，却没想到被曹铮用“看不见的小虫子”这样一个匪夷所思的说法给点破了。

“以烈酒杀虫，以针线缝合……妙，实在是妙！”华佗抚掌赞叹，“公子之见，已超脱凡俗医理，另辟蹊径，老朽佩服之至。”

曹铮谦虚了几句，便邀请华佗前往医营参观。

当华佗看到那一排排整齐的病床，看到军医们一丝不苟的消毒流程，看到那些造型精巧的金属器具时，他眼中的震撼无以复加。

“这才是真正的‘治病救人’，而不是听天由命。”华佗感慨万千。他行的是仁术，但终究是一个人的力量。而曹铮，却在建立一个能够批量救人的体系。

参观的最后，华佗的目光落在一套被仔细包裹在绸布里的金属器具上。那套器具比其他的更加精细，刀刃闪着寒光。

那是曹铮为典韦手术时，亲自使用的那一套。

华佗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开口，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对医术的渴望与探究。

“公子，老朽有个不情之请。不知能否……借你这套‘外科器具’，研究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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