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宴之上，觥筹交错，热闹非凡。

就在众人推杯换盏，向新人道贺的时候，府邸的门口忽然安静了下来。一阵骚动从门口传来，人群自动向两边分开，让出一条通道。

一个身影缓缓走了进来。

那是一个女子，身着一袭素雅的衣裙，未施粉黛，却难掩其风华。她的出现，让整个喧闹的大堂都为之一静，仿佛所有的光彩都被她一人吸了过去。

有人倒吸一口气，失声低语：“是……貂蝉。”

这个名字，仿佛带着某种魔力。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她的身上，带着惊艳、好奇，还有一丝丝的忌惮。

曹铮和蔡琰也看了过去。

貂蝉穿过人群，径直走到新人的酒桌前，盈盈一拜。她的手中，捧着一个极为普通的木匣。

“民女貂蝉，听闻曹公子与蔡小姐大婚之喜，特备薄礼，前来道贺。”

她的声音清冷悦耳，却让原本喜庆的气氛，多了一丝莫名的紧张。

曹铮还未开口，主位上的曹操却朗声大笑起来，笑声打破了堂中的僵持。“原来是貂蝉姑娘，来者是客，不必多礼，快请入座。”

他示意仆役为貂蝉安排座位，态度自然，仿佛她只是一位寻常的宾客。这份从容，显示出了主人的气度。

貂蝉并未立刻入座，而是将手中的木匣递向曹铮：“此乃薄礼，还望公子不要嫌弃。”

曹铮迟疑了一下，看了一眼父亲，见曹操微微颔首，他才伸手接过。木匣很轻，打开一看，里面并非金玉珠宝，而是一卷磨损严重的竹简，上面用古朴的小篆写着五个字：《郑国渠术要》。

在场的文士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呼。这是先秦水利大家郑国的工程心得，早已失传，没想到会在这里出现。对于正在主持许都营建和屯田水利的曹铮而言，这无异于至宝。

蔡琰眼中也闪过一丝惊讶：“这是洛阳宫中藏书，我以为早已毁于战火。”

貂蝉轻声解释：“昔日侍奉董相国时，偶然见到此卷，觉得颇为精妙，便私下抄录了一份。后来兵荒马乱，原卷已失。听闻公子营建新都，福泽百姓，想来此物或能有些用处。”

她的话说得合情合理，一份实用的工程图录，远比任何珠宝更能表明她的心意——她不再是那个搅动风云的棋子，而是一个愿意为新秩序贡献力量的普通人。

曹铮郑重地合上木匣，对着她一揖：“多谢貂蝉姑娘，这是我今日收到的最贵重的礼物。”

曹操看着这一幕，眼中流露出欣赏之色。他举起酒杯：“貂蝉姑娘的贺礼是个好兆头，预示着天下英才，尽归许都。来，诸君，共饮此杯，为新人祝福，为许都的未来祝福！”

满堂宾客轰然应诺，举杯共饮，气氛比之前更加热烈。貂蝉在偏席安静坐下，她的到来，非但没有引起风波，反而成了曹操胸襟广阔，能容天下难容之人的最好证明。

婚宴散去，喧嚣过后，生活归于日常。

曹铮与蔡琰的新居，一边是曹铮日夜不休的工程图纸，另一边是蔡琰主持的典籍修复院。一个在构建城市的筋骨，一个在滋养文化的血脉。

这次的婚宴，也让曹铮看清了一些事。满堂的宾客，武将多是曹操的同乡旧部，文官则几乎全出身于颍川、汝南等地的几个大族。这是一个紧密的圈子，水泼不进。

他知道，在这片土地上，还有无数有才华的读书人，因为出身寒微，没有门路，终生都报国无门。他们的才智，正在被白白浪费。

一座新城，需要新的血液。一个新时代，更需要打破旧的规则。

这个念头，在曹铮的心里越来越清晰。

大婚七日后，曹铮带着一卷精心书写的奏疏，单独求见曹操。

书房内，曹铮将竹简在曹操面前展开。“父亲，许都城建初具规模，屯田也已走上正轨。但各级官署，尤其是负责乡里民政的基层官吏，缺口极大。”

曹操点点头：“此事我已知晓，已命文若他们加紧举荐贤才。”

“这正是孩儿要说的问题。”曹铮指着奏疏，“举荐制，所举荐的不过是世家大族圈子里的人。圈子之外，有无数遗珠，我们却视而不见。”

他将自己的方案和盘托出，奏疏的标题是《唯才是举疏》。

“孩儿建议，设立考场，开科取士。”

曹操眼神一凝：“开科取士？”

“正是。”曹铮解释道，“我们张榜公告，凡读书之人，不问出身，不问过往，皆可报名应试。考试不只考经义，更要考‘明法’、‘明算’、‘明农’三科。题目皆为实务，比如如何丈量土地，如何判处一桩盗窃案，如何组织民夫修缮沟渠。”

“通过考试者，授予官职，从最底层的亭长、里正做起。一年一考核，优升劣汰。”

“如此一来，”曹铮的声音坚定有力，“我们得到的，将是一批真正懂得实干，并且只忠于父亲您的官员。他们的权力来自于考试，来自于父亲的授予，而非家族的荫庇。这才是真正的，唯才是举。”

曹操久久不语，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击。他看到了这个计划里蕴藏的巨大能量，也看到了它背后掀起的滔天巨浪。

“此事，会动摇国本。士族们，不会答应。”

“所以我们才更要做。”曹铮平静地回答。

次日，曹操在临时王宫的大殿中，召集了所有核心文武。

曹铮当众宣读了他的《唯才是举疏》。

话音刚落，颍川大族代表人物陈群立刻出列，声色俱厉：“主公，万万不可！察举制乃我大汉四百年国策，所选拔的都是德才兼备的君子。若按公子所言，开科取士，不问出身，那岂不是让那些不知礼数的泥腿子、市井之徒，也混入朝堂？此举必将败坏官场风气，祸乱朝纲！”

荀氏的一位官员也附和道：“陈大人所言极是。人之品行，源于家风。耕读世家数代积累的德行，岂是乡野村夫一朝可比？只考算术、律法，不问德行，乃是舍本逐末！”

大殿之内，嗡嗡作响。出身世家的文官们群情激奋，纷纷表示反对。这不仅仅是政见之争，更是对他们阶层根本利益的挑战。

“德行？”一个粗豪的声音响起，夏侯惇冷哼一声，“我只知道，战场上，能杀敌的就是好兵，管他爹是干什么的！治国安邦，难道不也是一个道理？能让百姓吃饱饭，能让地方安定的，就是好官！”

一向少言的郭嘉，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诸位大人，担心寒门之士品行不端。可我怎么听说，有些世家子弟，品行也未必那么端正。公子的方案，并非要取代诸位，只是多开一条路而已。诸位如此紧张，莫非是害怕，那些寒门之士，比你们的子侄辈更加优秀？”

他一句话，说得陈群等人脸色涨红，却又无从反驳。

争论愈发激烈，整个大殿仿佛变成了一个战场。

高坐上首的曹操，一直冷眼旁观，直到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

他缓缓站起，走下台阶，大殿内瞬间鸦雀无声。

- “大汉察举了四百年，”他开口，声音不大，却传遍每个角落，“结果呢？察举出了一个被宦官和外戚玩弄于股掌的朝廷，一个分崩离析的天下。”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陈群等人：“你们说德行，我看到的却是世家大族利用‘德行’这块招牌，把持官场，垄断权力。你们说祖制，我看到的却是腐朽衰败，不堪一击的祖制。”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强硬。

“我的决定是，察举制，可以保留。但从今日起，在许都试行开科取士。第一期，招募五十名基层佐官，三日后张榜，一月后开考。”

他走回王座，坐下，身体微微前倾，带着一股无可匹敌的压迫感。

“我不是在跟你们商量，这是命令。乱世之中，用人唯才，是唯一的准则。谁有本事，我就用谁。谁要是没本事，占着位置，不管他姓什么，都得给我滚蛋。有不服的，现在就可以交出印信，离开许都。”

大殿内一片死寂。陈群等人脸色煞白，深深地把头低了下去。他们知道，曹操心意已决，再无人可以撼动。

三天后，许都城门和市集的告示墙上，张贴出了黄底黑字的巨幅榜文——《求贤令》。

榜文用最直白的语言，向全城宣告了开科取士的消息。不问出身，唯才是举。详细列明了考试的科目、录取的职位，以及曹操亲自署名的大印。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速传遍了许都的每一个角落。

起初是怀疑，然后是狂喜。

对那些出身贫寒，苦读多年却报国无门的读书人来说，这无异于黑夜里的一道惊雷，劈开了他们头顶的天。他们蜂拥至告示墙下，一遍又一遍地读着榜文上的每一个字，有人激动得泪流满面。

一条通往上层的阶梯，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城中一处专门设立的报名点，很快就排起了长龙。那些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儒衫的年轻人，眼中燃烧着前所未有的光芒。那是希望的光。

同一天夜晚，许都一处戒备森严的豪宅深院里，气氛却冰冷如铁。

陈群与十几名各大世家的代表人物，秘密聚会。

“他这是要挖我们的根！”一名官员低吼，满脸怒容。

“用一群只听他话的寒门走狗来取代我们，他的算盘打得真响！”

陈群抬手，制止了众人的喧哗。他脸色阴沉：“正面顶撞，绝无胜算。曹操心意已决。”

“难道我们就这么坐以待毙？”

“当然不。”陈群的眼中闪过一丝冷酷的光，“既然不能阻止考试，那我们就去决定，谁能考上，谁考不上。他要开一条新路，我们就让这条新路的尽头，依然通向我们这里。”

寒门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