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外的欢呼声像潮水,一波接着一波。
吕玲绮坐在冰冷的草席上,听着这片属于胜利者的喧嚣。每一个声音,都像是在宣告她父亲的失败。
那个在她心中战无不胜的身影,那个被誉为天下无双的男人,败了。
她没有哭,眼泪似乎在得知濮阳被围、粮道被断的那一刻就已经流干。此刻剩下的,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麻木和空洞。
战争,原来不是单挑。个人的武勇,在精密的算计和断粮的困境面前,显得那么脆弱。曹铮的话一遍遍在她脑海中响起,像一把小锤,敲碎了她过去所有的认知。
帐篷的帘子被掀开,一名士兵端着饭菜和清水走了进来,将东西轻轻放在她面前的矮几上,然后沉默的退了出去,全程没有看她一眼,动作却很恭敬。
有干净的食物,有水喝。她这个阶下囚,过得比她那被围困在城里的父亲和士兵们要好得多。这种对比让她心里发堵,说不出的难受。
她拿起那把造型独特的连弩,冰冷的金属质感让她纷乱的心绪有了一丝焦点。这件武器代表着一种她不曾理解的力量,一种技术的、计谋的力量。
不知过了多久,帐篷的帘子再次被掀开。
曹铮走了进来。他换下了一身戎装,穿着简单的布衣,身上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和风尘。他的脸上带着疲惫,但眼神依旧清亮。
他没有胜利者的骄狂,也没有对她这个败者之女的嘲讽。他只是平静的看着她,开口说道:“城已拿下,战事已了。我来履行我们的约定。”
吕玲绮缓缓站起身,握紧了手中的连弩。
“我的武器呢?”她问。
“在外面。”曹铮侧身让开道路。
帐外有一片空地,已经被士兵清理出来。她的方天画戟就架在一个木架上。吕玲绮走过去,一把抄起长戟。沉重的兵器握在手中,一股熟悉的力量感传遍全身,让她空荡荡的心里有了一点着落。
“请。”曹铮从旁边的兵器架上,取了一把最普通的环首刀。
吕玲玲没有多话,深吸一口气,摆开了架势。她需要一场战斗,来宣泄心中的所有情绪。
下一刻,她动了。
长戟破空,带着一股决绝的气势,直刺曹铮面门。她使出的是吕家的戟法,大开大合,勇猛无匹。每一招每一式,都蕴含着战场上千锤百炼的杀气。
曹铮没有硬接。他脚步一错,身形如同鬼魅般避开了锋芒。环首刀在他手中,像一道银色的闪电,精准的点在戟杆上,发出一声脆响,将后续的力道卸去大半。
吕玲绮一击不中,手腕翻转,长戟横扫,带起一阵狂风。
曹铮不退反进,身体压低,再次躲过戟刃。他像一个经验老到的猎人,耐心的周旋,消耗着猎物的体力,观察着她的每一个动作,寻找着那一闪即逝的破绽。
吕玲绮越打越心惊。
她的力量远在对方之上,戟法也更加精妙。但在曹铮面前,她感觉自己像一头蛮牛,一身力气却使不出来。对方总能用最小的代价,避开她最凌厉的攻击,然后用最简洁的方式进行牵制。
这不是战场上的厮杀,更像是一场教学。
怒火、悲伤、不甘,种种情绪在她胸中翻腾,让她的攻击愈发猛烈,也愈发失去了章法。
就在她一次奋力猛劈,力道用老之际,曹铮眼中精光一闪。
他不再闪躲,而是踏前一步,手中环首刀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向上撩起,刀背准确的磕在吕玲绮持戟的手腕上。
一股巧劲传来,吕玲绮只觉得手腕一麻,五指不由自主的松开。
沉重的方天画戟脱手飞出,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呛啷”一声掉落在远处的地上。
几乎在同一时间,冰冷的刀锋已经贴上了她的脖颈。
吕玲绮全身僵住。
她败了。败得如此干脆,如此彻底。
她缓缓闭上眼睛,睫毛微微颤动,等待着那最后的一刻。
“杀了我。”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解脱。
刀锋没有动。
过了一会,脖颈上的冰冷触感消失了。
吕玲绮睁开眼,看到曹铮已经收刀入鞘。他看着她,眼神里没有胜利的喜悦,反而带着一丝欣赏和惋惜。
“你的戟法很好,勇猛有余,但变化不足。”曹铮平静的说,“在战场上,这足以让你成为一名猛将。但面对真正的对手,破绽太明显。”
这番话像是在评价一个学生,而不是一个敌人。
吕玲绮愣住了。
“我父亲逃了,兖州也丢了。你为什么不杀我?留着我,不怕我报仇吗?”她问道,声音沙哑。
“杀一个女人,算不上本事。”曹铮摇了摇头,“至于报仇,你打算怎么报?去徐州投靠刘备,跟你父亲一起,继续过着朝不保夕、四处流窜的日子?还是觉得凭你一个人,就能刺杀我父亲,或者我?”
他的话很直接,也很残酷。
吕玲绮沉默了。她知道,曹铮说的是事实。失去了地盘和军队的父亲,就像一头没了牙齿的老虎,空有威名,却再难有作为。而她自己,又能做什么呢?
“我给过你选择。”曹铮看着她,“现在,我再给你一个选择。”
“跟着你的父亲,走上一条看不到尽头的流亡之路。或者,跟着我,走一条完全不同的路。”
“我需要的,不是一个身份是吕布之女的阶下囚,而是一个善使长戟、能统领并州狼骑的女将军。”
吕玲绮猛的抬起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他……他想收服自己?
一个敌人的儿子,竟然想收服另一个敌人的女儿?
“你麾下猛将如云,为什么是我?”她不解。
“因为我看得到你的价值。”曹铮的目光很真诚,“你的价值,不在于你是谁的女儿,而在于你自己。在于你的武艺,在于你在那些并州士兵中的威望。人才,不问出处。这是我父亲教我的。”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吕玲绮,你的时代,不应该随着你父亲的败走而结束。你应该有自己的路。”
吕玲绮的心被重重触动了。
从小到大,所有人提到她,都会在前面加上“吕布的女儿”这个前缀。她是父亲的骄傲,也是父亲的影子。
但眼前这个人,却剥开了这层外壳,看到了她自己。他看到的,是一个叫“吕玲绮”的将领,而不是一个叫“吕布”的英雄的附属品。
她看着曹铮年轻却沉稳的面庞,看着他清澈而坚定的眼睛。她想起了他送来的连弩,想起了他对战争的独特见解,想起了他明明可以羞辱自己却选择了公平一战的约定。
或许,这真的是一条新的路。
她的骄傲,她的不甘,在这一刻,似乎找到了一个新的方向。
吕玲绮缓缓的,单膝跪地,低下了她高傲的头颅。
“吕玲绮,愿为主公效力。”
……
曹操的中军大帐内,庆祝胜利的气氛正浓。
曹操高坐主位,满面红光。下方,郭嘉、荀彧、程昱、夏侯惇、夏侯渊、曹仁等一众文臣武将分列两旁,人人喜笑颜开。
平定兖州,意味着曹操终于有了一块稳固的根据地,可以放手施展自己的抱负。
就在这时,亲兵进来通报:“公子曹铮求见,同行的还有……吕布之女。”
帐内的笑声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变得古怪起来。
夏侯惇更是“腾”的一下站了起来,眉头紧锁。
“让他进来。”曹操不动声色的说道。
曹铮带着吕玲绮走进大帐。吕玲绮已经换上了一身普通的兵士服饰,去掉了所有女儿家的装扮,显得英姿飒爽。她目不斜视,跟在曹铮身后半步。
“孩儿拜见父亲。”曹铮躬身行礼。
“玲绮拜见曹司空。”吕玲绮也跟着行了一个军礼。
曹操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吕玲绮身上,眼神锐利如刀。
“Zheng'er,这是何意?”
“父亲,”曹铮直起身,朗声说道,“吕玲绮已自愿归顺于我。孩儿恳请父亲,将她,以及那些愿意追随她的并州降兵,都划归孩儿麾下,由孩儿亲自统领。”
此言一出,满帐皆惊。
“不可!”夏侯惇第一个站出来反对,“主公,吕布乃乱臣贼子,反复无常。此女乃其独女,狼子野心,怎可轻信!将她留在军中,无异于养虎为患!”
不少将领也纷纷点头附和。
曹铮毫不退让,面向曹操,再次陈述:“父亲,孩儿以为,用人之道,在于观其心,用其才。吕玲绮一身武艺,不在寻常将军之下。更重要的是,她在并州军中素有威望,收服了她,就等于收服了数百名精锐的并州狼骑。这些人桀骜不驯,旁人难以驾驭,只有吕玲绮才能让他们真正归心。”
“况且,连吕布之女都为我军所用,传扬出去,天下英雄必然会看到父亲您的广阔胸襟,届时,还愁没有人才前来投奔吗?”
郭嘉在一旁捋着胡须,微笑着点了点头,对曹操说:“主公,公子所言甚是。用吕布之女,既可收降兵之心,又可彰主公之德,一举两得。”
曹操沉默不语,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他那双深邃的眼睛一直盯着吕玲绮,仿佛要将她看穿。
过了许久,他才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大帐都听得清清楚楚。
“吕玲绮。”
“在。”吕玲绮挺直了背脊。
“你的父亲,现在是我的敌人。日后若是沙场相见,你会如何?”
这个问题,让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吕玲绮抬起头,迎着曹操的目光,一字一句的回答道:“玲绮既已择主,当思尽忠。沙场之上,唯有主公之令,没有父女之情。”
她的声音清冷,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
曹操看着她,忽然笑了。
“好,说得好。”他站起身,走到曹铮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Zheng'er,你的眼光不错。我就把她和你说的那些并州兵都交给你,作为你的亲卫营。这是为父给你的第一支兵马,你要好生待他们,莫要让我失望。”
“谢父亲!”曹铮大喜。
“谢主公!”吕玲绮再次单膝跪地,这一次,是心悦诚服。
当晚,在曹铮的营帐里。
他将新组建的部队正式命名为“陷阵都”,任命吕玲绮为都尉,作为他的副手。那些并州降兵得知是吕玲绮统领他们,果然士气大振,很快就恢复了纪律。
一切安排妥当后,吕玲绮却没有离开。
“公子,”她看着正在擦拭连弩的曹铮,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玲绮有一事相告,或许对公子有用。”
“你说。”曹铮抬起头。
“我父亲当年在长安时,曾招揽了一批从西凉来的匠人。他们不善言辞,也不喜与外人交往,但他们的手艺……很厉害。”
吕玲绮回忆道:“我曾亲眼见过,他们锻造的铠甲,寻常刀剑难伤。他们还能制造一种很厉害的攻城器械。只是这些技术,他们从不外传,只听我父亲一人的命令。这次兵败,他们应该也混在降兵之中,不知所踪。”
曹铮擦拭的动作停了下来。
西凉匠人?精于锻造和器械?
他的呼吸微微一滞,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他意识到,吕玲绮送给他的这份归顺之礼,其价值可能远远超出了那数百名并州狼骑。
这不仅是一个能征善战的虎女,更是一把开启全新力量大门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