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陶危急的军报,像一阵寒风,吹进了曹操的行军大营。
刚刚因鄄城大捷而升起的一丝暖意,瞬间被驱散得无影无踪。
“什么?吕布的主力在定陶?”
夏侯惇一拳砸在案几上,震得上面的茶碗跳了起来。
“这个混蛋,竟然跟我们玩声东击西!”
大帐内的气氛瞬间凝固。
所有人都清楚定陶的份量。
那里是兖州的腹心,更是曹操大军的命脉所系。
一旦定陶失守,他们这支在外征战的部队,就会立刻变成一支无根的浮萍,断了粮草,绝了后路。
“主公,我们必须立刻回援定陶!”夏侯渊急切的说道。
“没错,末将愿为先锋,即刻率轻骑返回,定要将吕布小儿挡在城外!”曹仁也站了出来。
将军们群情激奋,纷纷请战。
曹操坐在主位上,脸色阴沉,一言不发。
他的手指无意识的敲击着桌面,显示出内心的极度不平静。
回援?
说得容易。
他们现在的位置距离定陶有数百里之遥,大军急行军也需要数日。
而吕布的并州狼骑以逸待劳,恐怕不等他们赶到,定陶城头已经换上了吕字大旗。
到那时,他们长途跋涉,人困马乏,面对的将是占据坚城的强敌,以及随时可能被切断的归路。
这一仗,还没打,就已经输了七分。
进,是死路。退,亦是绝境。
曹操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精心布置的罗网,无论怎么挣扎,都只会让绳索勒得更紧。
“主公,不必惊慌。”
一个沉稳的声音在大帐内响起,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了过去。
曹铮从人群中走出,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静,仿佛眼前的滔天巨浪,在他眼中不过是小池塘里的涟漪。
他走到沙盘前,拿起代表吕布军的小旗,插在了定陶城外。
“吕布用兵,看似神出鬼没,实则有一个致命的弱点。”曹铮开口道。
“哦?钱七,你说说看。”曹操的眼神亮了一下,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吕布此人,勇则勇矣,却刚愎自用,多疑善变。他麾下虽然有陈宫这等智谋之士,但两人之间的信任,却并非坚不可摧。”
曹铮的目光扫过在场的众人。
“吕布是天下闻名的猛将,陈宫是兖州名士。一个武夫,一个文人。吕布因陈宫之谋而得兖州,心中却未必没有芥蒂。他会觉得,自己能有今天,靠的是方天画戟,而不是陈宫的唇舌。而陈宫,自视甚高,为吕布出谋划策,若吕布言听计从还好,一旦有所违背,心中定然不快。”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这种武将与谋士之间的微妙关系,就是我们可以利用的缝隙。”
“你想离间他们?”郭嘉立刻明白了曹铮的意图,眼中闪过一丝兴奋的光芒。
“不错。”曹铮点头。
“我们在鄄城之战中,不是缴获了侯成的一些兵器和印信吗?”
众人点了点头,不知道这和离间计有什么关系。
曹铮微微一笑,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我们可以伪造一封主公写给吕布军中某位将领的密信。信的内容,要精心设计。”
他拿起一根木杆,在沙盘上轻轻划动。
“首先,信中要大肆赞扬两个人,高顺和张辽。”
“高顺为人忠义,治军严谨,他的陷阵营更是攻无不克。主公可以在信中表达对他的欣赏,甚至可以暗示,若高顺愿意来投,必以方面之任相待。”
“张辽勇武果决,有大将之才。主公同样可以表达招揽之意,言辞要恳切,姿态要放低。”
夏侯惇有些不解:“钱七,你这是做什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夏侯将军稍安勿躁。”曹铮胸有成竹的说道,“这封信,本来就不是写给高顺和张辽看的。赞扬他们,是为了让看到信的人,对他们产生嫉妒和怀疑。”
“那这信是给谁看的?”曹仁追问。
“陈宫。”
曹铮吐出两个字。
“信的后半部分,要刻意贬低陈宫。可以说他计谋虽多,却华而不实,拘泥于细节,缺乏大局观。甚至可以点出,此次定陶之谋,看似高明,实则早已被我军看破,不过是将计就计。”
“这……”荀彧皱起了眉头,“如此贬低陈宫,岂不是会激怒他,让他更死心塌地的为吕布效力?”
“这正是计策的关键。”曹铮解释道,“陈宫此人,最重名声,也最是自负。当他看到主公在信中对高顺和张辽推崇备至,对他自己却不屑一顾,他会作何感想?”
“他不会愤怒,他会感到屈辱。他会怀疑,是不是吕布在背后也这么看他?是不是高顺和张辽,也看不起他的计谋?”
“最重要的一点,”曹铮加重了语气,“我们要在信的末尾,加上一句模棱两可的话,比如‘前次所议之事,时机未到,望君稍安勿躁,静待佳音’。”
“这句话,将是一根毒刺,深深扎进每一个看到这封信的人心里。”
“吕布看到了,会怀疑陈宫、高顺、张辽是不是都和我们有勾结。”
“陈宫看到了,会怀疑高顺和张辽是不是背着他和主公有联系。”
“只要怀疑的种子种下,他们内部的信任就会出现裂痕。一个彼此猜忌的团队,战斗力必然大打折扣。到那时,我们再回援定陶,胜算就会大上许多。”
听完曹铮的整个计划,大帐内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用一种近乎敬畏的目光看着这个年轻人。
这已经不是行军打仗的范畴了。
这是在玩弄人心。
曹操看着曹铮,心中涌起一股无法言喻的激动。
他仿佛看到了一个披着人皮的鬼魅,在敌人的心脏里搅动风云,无声无息,却能造成最致命的伤害。
“好!好一个诛心之计!”曹操拍案而起,“就按你说的办!”
他立刻叫来亲卫,取来笔墨。
曹铮接过笔,思索片刻,亲自操刀,模仿着曹操的笔迹,一挥而就。
他将写好的帛书交给一名校事府的密探,这名密探是曹铮亲自挑选的,精明干练,忠心耿耿。
“你的任务,是装扮成我军的信使,想办法在定陶城外被吕布的巡逻队‘抓住’。被抓之后,你要拼死抵抗,并试图销毁这封信。你越是想销毁它,敌人就越会觉得它重要。”曹铮叮嘱道。
“记住,你的生死不重要,但这封信,必须‘无意’间落到陈宫的手里。”
那名密探眼神坚定,重重点头:“公子放心,属下明白。定不辱使命!”
- - -
两天后,定陶城外,吕布军大营。
陈宫正在中军帐中,对着地图研究攻城的方案。
定陶城防坚固,守将是曹操的族弟曹洪,打了几次,都未能奏效,让他有些心烦。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一阵喧哗。
一名校尉快步走了进来,手中捧着一卷带着血迹的帛书。
“军师,巡逻队在城西抓到一名曹军的探子。那人拼死反抗,还想吞下这封密信,被我们拦下了。”
“哦?”
陈宫接过帛书,展开一看。
熟悉的曹操笔迹映入眼帘。
他一开始还只是随意浏览,但越看,脸色越是阴沉。
当他看到信中对自己的评价,以及对高顺、张辽的赞美时,他的手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华而不实,缺乏大局观?”
陈宮的胸口一阵起伏,一股被轻视的怒火直冲头顶。
他自认智谋不在天下任何一人之下,当初更是他力排众议,说服张邈等人迎吕布入兖州。没有他,吕布如今还在四处流浪。
可是在曹操眼中,自己竟然还不如高顺、张辽那两个只懂冲锋陷阵的武夫?
最让他心惊的,是信末那句“前次所议之事,时机未到”。
“前次所议之事”?
什么事?
是谁和曹操议事?是高顺,还是张辽?或者,他们两个都有?
一瞬间,无数个念头在陈宫脑中闪过。
他想起,前几天高顺曾建议暂缓攻城,理由是士兵疲惫。当时他只以为是高顺爱惜士卒,现在想来,是不是在拖延时间,等待曹操的援军?
他又想起,张辽在军事会议上,好几次提出和自己相左的意见。这究竟是正常的军事讨论,还是他早已心怀二意?
陈宫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他想把这封信撕掉,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但他知道,这封信既然被发现了,很快就会传到吕布的耳朵里。
与其让别人去说,不如自己去。
他拿着信,走进了吕布的大帐。
吕布正在擦拭他的方天画戟,看到陈宫进来,咧嘴一笑:“公台,可是想到了破城之策?”
陈宫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将那封帛书递了过去。
吕布疑惑地接过,看了起来。
他的表情,从一开始的不屑,慢慢变得凝重,最后,变成了一片冰冷的铁青。
“砰!”
他一掌拍在案几上,坚实的木案应声裂开。
“曹阿瞒,欺人太甚!”吕布怒吼道。
他不是气曹操招揽他的大将,这种事在乱世中太常见了。
他气的是那句“前次所议之事”。
这分明是在说,他吕布的麾下,有人在和曹操暗通款曲!
会是谁?
吕布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陈宫的脸。
陈宫察觉到了吕布的目光,心中一凛。
他立刻拱手道:“主公,此乃曹操的离间之计,万万不可当真。他赞美高顺、张辽,贬低我,就是想让我们君臣生隙,内部自乱。”
吕布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道理他懂。
但他生性多疑,一旦怀疑的种子种下,就很难拔除。
“主公若是不信,可将高顺、张辽两位将军唤来,当面对质,一问便知。”陈宫坦然道。
“不必了。”吕布摆了摆手,语气有些烦躁,“我相信公台。也相信文远和伯平。”
嘴上这么说,但他的眼神已经变了。
他看着陈宫,觉得今天的陈宫有些不一样。他主动把信交出来,是不是做贼心虚?他急于撇清关系,是不是想掩盖什么?
吕布收起信,说道:“既然是离间计,那就不用管它。明日继续攻城,我亲自带队!”
“主公,不可!”陈宫急忙劝阻,“我军连日攻城,已是强弩之末,定陶城防未损,此时强攻,正中曹军下怀。依我之见,不如分兵一部,骚扰曹操回援之路,主力则围点打援,方为上策。”
这本是万全之策。
但此刻听在吕布耳中,却变了味道。
又是劝我不要强攻?和信里说的一模一样。
难道陈宫真的和曹操有什么约定?
吕布心中疑云大起,看着陈宫的眼神也带上了一丝审视。
“公台累了,先回去休息吧。攻城之事,我自有决断。”吕布的语气冷淡了下来。
陈宫张了张嘴,还想再劝,但看到吕布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只能把话咽了回去,叹了口气,拱手告退。
看着陈宫离去的背影,吕布的眼神愈发阴沉。
就在这时,高顺掀开帐帘走了进来。
他神色严肃,拱手道:“主公。”
“伯平来了,有事吗?”吕布问道。
“主公,末将听闻军中有些不好的流言,说……说曹操意图招揽末将与文远将军,还说……”高顺为人耿直,直接将听到的传闻说了出来。
他最后正色道:“主公,此乃敌军的离间之计,其心可诛。请主公明察,切勿因此动摇军心,中了曹贼的圈套!”
高顺的本意是提醒吕布,不要相信谣言。
可这番话落入吕布耳中,却成了另一番景象。
信刚到,你就来解释了?
还主动把张辽也带上?
你是不是怕我怀疑你?
吕布看着眼前这个一脸忠义耿直的部将,心中却升起一股凉意。
他忽然觉得,自己身边仿佛布满了看不见的网。
陈宫,高顺,张辽……这些他最倚重的人,到底谁是真的忠诚,谁又是曹操派来的奸细?
他脸上不动声色,只是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伯平言之有理。你先下去吧。”
“喏。”
高顺见吕布听进去了,便放心退下。
大帐之内,只剩下吕布一人。
他拿起那封来自曹操的信,又看了一遍,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扎在他的心上。
他猛地将信纸攥成一团,眼神中充满了猜忌和杀意。
🙏拜托大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