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暗下去。
杰罗姆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他的呼吸变得粗重,手指在镣铐里收紧。
“关掉。”他低声说。
“你在笑,”沈凌霜没有关镜子,而是走到他面前,“是因为你不知道还能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这个世界。愤怒太累了,悲伤太脆弱,快乐……你早就忘了那是什么感觉。所以只剩下笑,一种空洞的、机械的、用来填充所有情绪空白的笑声。”
她伸出手——不是去碰他,只是悬在他面前。
“我可以让你看见,那个被埋在镜子迷宫最深处的小男孩。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杰罗姆抬头,眼神像困兽:“什么?”
“好好看着他。”沈凌霜说,“不是嘲笑他,不是伤害他,就只是……看看他。看看那个在阁楼上饿了一整天的孩子,看看那个在马戏团拼命翻跟头想被人看见的少年。看看你变成现在这样之前,原本可能成为的样子。”
杰罗姆的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像是想笑,又像是哽咽。油彩被汗水冲开,露出眼角细微的纹路——他才二十出头,但看起来像活了几辈子那么累。
“……为什么?”他最终问,声音哑得厉害,“为什么要看那些?”
“因为那是你唯一真实的部分。”沈凌霜收回手,“其他的——小丑、恐怖、疯狂——都是你穿给世界看的戏服。戏服穿久了,你会忘了自己本来长什么样。然后有一天,你会真的变成戏服本身,里面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她启动“意识手术刀”,但这次不是为了治疗,而是为了剥离——极小心地,一层层拨开那些疯狂镜像,像考古学家清理千年古墓上的积尘。
这个过程很危险。杰罗姆的精神防御机制开始激烈反抗,镣铐发出刺耳的嗡鸣,诊疗室的灯光忽明忽灭。墨渊立刻加强稳定场域,额角渗出细汗。
沈凌霜的手指微微颤抖,但她没有停下。能量视觉中,那些狂笑的镜像逐渐透明,露出底下那团蜷缩的、灰白色的能量。
它太小了,太脆弱了,像风中残烛。
终于,她触到了核心。
“现在,”她轻声说,声音里有一丝罕见的疲惫,“看看他。”
杰罗姆闭上了眼睛。
在他的意识深处,他看见了——那个瘦小的男孩坐在阁楼的灰尘里,抱着膝盖,眼睛望着从地板缝隙漏上来的一线光。男孩没有哭,只是安静地等着,等着有人会发现他不见了,会来找他。
等了很久很久。
久到男孩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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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过去了多久,没人知道。
当杰罗姆重新睁开眼睛时,他脸上的油彩被泪水冲出两道清晰的痕迹。他没有笑,也没有哭,只是面无表情地坐着,像一尊突然被抽空所有力气的雕塑。
“他还在等。”他最终说,声音平静得可怕,“那个蠢孩子……还在等。”
“嗯。”沈凌霜关闭意识手术刀,踉跄了一步,墨渊立刻扶住她,“他一直在等。等有人看见他,不是看见小丑,是看见杰罗姆。”
杰罗姆低头看着自己戴着镣铐的手。那些手曾握过刀,开过枪,在无数人脸上刻下笑容。但现在,它们只是微微发抖。
“我该怎么……”他顿了顿,“……对他?”
“你可以继续把他埋在镜子迷宫里。”沈凌霜在墨渊的搀扶下坐下,脸色苍白,“也可以偶尔……让他出来透透气。不用太久,几分钟就行。让他看看天空,看看树,看看不用鲜血也能得到的关注——比如现在,我看着你,不是因为怕你,是因为我想知道,那个孩子今天过得怎么样。”
杰罗姆沉默了很长时间。久到外面的押送人员开始不安地敲门。
最后,他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眼睛里那片纯粹的恶意,裂开了一道缝隙。
“下次……”他声音很低,“如果还有下次……别关镜子。让他……多看看光。”
押送人员进来了。他们惊讶地发现,杰罗姆没有挣扎,没有笑,只是安静地让他们重新加固镣铐,然后被带出门。
走到门口时,他回头看了一眼沈凌霜。
没有说话。但那个眼神,不再是空洞的回声。
门关上。
沈凌霜瘫在椅子上,呼吸急促。刚才的剥离消耗太大了。
墨渊递给她一杯能量补充剂:“你太冒险了。他的精神结构极不稳定,随时可能反噬。”
“我知道。”沈凌霜喝下补充剂,闭着眼睛,“但他要求了。”
“要求什么?”
“要求被看见。”她睁开眼,看向墙上那面镜子——此刻镜中空空如也,但刚才那里曾映出一个坐在阁楼里的孩子,“不是作为小丑,是作为那个被遗忘的、还在等待的杰罗姆。”
窗外,哥谭的夜色永远浑浊,但此刻有一小片云散开,露出后面惨淡的月亮。
月光照进诊所,落在刚才杰罗姆坐过的椅子上。
椅子上什么都没有。
但沈凌霜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改变了。
也许那个孩子还会被埋回镜子迷宫深处。
但至少今晚,有人看见过他。
而看见本身,有时就是一线光——足够让某个在黑暗里等了太久的人,相信天可能,也许,说不定,会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