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宝钏是走着来的。
她穿着粗布衣裳，袖口磨得发毛，鞋面上沾着泥点。但走进诊所时，腰板挺得笔直，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那是刻在骨子里的相府千金的体面，哪怕吃了十八年野菜，也没磨掉。
她在诊疗椅前站住，没坐。先仔仔细细看了椅子一圈，像在检查它配不配让自己坐下。
“他们说你这里，”她开口，声音有点沙，是常年吃不好喝不好留下的痕迹，“能让人看清……该走哪条路。”
沈凌霜放下手里的记录本：“你有几条路可选？”
王宝钏沉默了一会儿。窗外透进来的光打在她侧脸上，能看清眼角的细纹和皮肤下隐隐的青筋——那是长期营养不良的印记。
“两条。”她伸出两根手指，手指粗糙，指甲缝里还有洗不掉的泥土色，“一条，继续挖我的野菜，等我那当了皇帝的夫君回来接我。另一条……”
她顿了顿，声音低下去：“把野菜篮子扔了，转身下山，过我自己剩下的日子。”
“你在犹豫。”沈凌霜说。
“不是犹豫。”王宝钏抬起头，眼睛里有种近乎固执的光，“是不知道。万一……万一我这次转身走了，他明天就回来了呢？那我这十八年，不就白等了？”
沈凌霜看着她眼里的光。那光很虚，像风里的烛火，明明灭灭，全靠一口气硬撑着。
“坐吧。”她说。
王宝钏这才坐下，坐得端端正正，双手叠放在膝盖上——还是相府小姐的做派。
“你先告诉我，”沈凌霜问，“你等他，等的是什么？”
“等他回来。”王宝钏答得很快，“等他兑现承诺，带我过好日子。”
“什么样的好日子？”
“……”王宝钏卡住了。她嘴唇动了动，好半天才说，“就是……夫妻团聚，他疼我，敬我，我们好好过日子。”
“像你爹娘那样？”
“不！”王宝钏猛地摇头，眼神里闪过一丝痛楚，“不像他们。他们……我爹把我赶出相府时，说我就算死在外面，也不准再回来。”
她深吸一口气：“我要等的，是一个不管我变成什么样、都不会抛弃我的人。”
沈凌霜听明白了。这不是爱情，是赌气，是证明，是一个被父亲伤透心的女儿，用十八年的苦熬在说：你看，我选的人，比你们选的都强。
“那我们来算笔账。”沈凌霜语气平静得像在聊天气，“你这十八年，吃了多少苦？”
王宝钏愣了愣：“苦……哪有算的。”
“要算。”沈凌霜拿起纸笔，“一天三顿野菜，十八年，一万九千多顿。冬天没炭火，冻疮年年生。夏天蚊虫咬，一身疙瘩。病了没人管，硬扛。这些苦，是你自己选的，对不对？”
王宝钏点头，下巴绷得紧紧的：“我乐意。”
“好。”沈凌霜在纸上写下第一个数字，“那我们来算他的。他在西凉，娶了代战公主，当了驸马，后来成了西凉王。这十八年，他吃的是珍馐美味，穿的是绫罗绸缎，睡的是金雕玉砌的床。他有没有想过，你在山里挖野菜？”
“他……他有苦衷。”王宝钏的声音开始发颤，“他在西凉，也不容易……”
“多不容易？”沈凌霜问，“不容易到十八年，连托人捎个口信、送袋米粮的空都没有？不容易到明明当了王，有了兵马，却抽不出几天时间回中原看看自己发妻是死是活？”
王宝钏不说话了。她的手紧紧攥着衣角，指节发白。
沈凌霜启动“心镜映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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