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所里静谧得仿佛能听见星光流淌的声音。
沈凌霜正在整理病例,光镜之中映照出世间万物的悲欢离合。忽然间,她指尖一顿。
镜面不再如往常那般泛起涟漪,而是诡异地黯淡下去,仿若被什么东西吞噬了光芒。空气中弥漫起一股焦糊味,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烧尽了。
下一瞬,一道人影赫然出现在诊所中央。
是个女人。
她身着黑色长裙,赤足立于冰冷的地面。那裙子空荡荡的,衬得她瘦骨嶙峋,脸色惨白如纸,长发散乱垂下,整个人摇摇欲坠,好似随时都会散架。
最令人胆寒的是她的眼睛——里面空无一物,无恨无悲无喜,宛如两口干涸的枯井。
周汝正踉踉跄跄地出现在她身后,面色苍白如纸。他伸出的手在即将触碰到她时蓦然僵住。
“东恩……”他的声音嘶哑无比。
文东恩毫无反应。她的目光落在虚无之处,轻声道:“都结束了。”声音轻若叹息。“朴妍珍在监狱,李莎拉疯了,全在俊死了……”她停顿许久,久到周汝正的呼吸都似停滞。“我似乎也该走了。”
沈凌霜放下病例,走到她面前。“仇报完了,所以你也该死了?”
文东恩缓缓抬眼,空洞的眸子中终于泛起一丝波澜:“不然呢?”
周汝正猛地抓住沈凌霜的手臂:“救她!我抓不住她……”
沈凌霜未予理会,只是静静注视着文东恩。
“你把自己活成了一把刀。”她说道,“现在仇人死了,刀也该断了,是吗?”
文东恩的身体微微晃动了一下。
诊所里骤然响起低沉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仿佛从地底传来。周汝正紧紧握住文东恩冰冷的手,察觉到她在轻微颤抖。
“冷……”她低声说。
沈凌霜抬手,指尖泛起微光。光镜中浮现出一些破碎的画面——儿时嗅到的花香,解开难题时的雀跃,还有某个深夜周汝正笨拙的安慰。
“这些都不要了?”沈凌霜问道。
文东恩闭上眼,泪水无声滑落。
周汝正将她拥入怀中,声音哽咽:“别走……”
那滴泪落在他手背上,滚烫得惊人。
良久,文东恩极缓地抬起手,轻轻抓住了他的衣角。
就像十八年前那个雪夜,她抓住唯一能够抓住的东西。
沈凌霜转身走向控制台,光屏跳出一行字:【生命体征稳定,危机暂缓。】
天光透过诊所的琉璃穹顶洒在文东恩身上。
她仍旧穿着那身黑裙,但周汝正不知从何处找来一条薄毯,轻轻盖在她膝头。她既不拒绝,也不道谢,目光落在自己交叠的手上,仿佛在端详什么陌生之物。
沈凌霜并未急于开始治疗。她推过来一杯温水,文东恩看也未看。
“当建筑师的时候,”沈凌霜忽然问道,“你最喜欢哪个环节?”
文东恩的睫毛颤了颤。这是数日来,她对外界问题首次有所回应。
“地基。”声音很轻,带着长久未曾开口的沙哑,“看不见的部分。”
“为什么?”
“因为……”她停顿片刻,“那是开始。决定了上面的一切能立多久。”
诊所里十分安静,唯有墨渊煮茶的水声。
沈凌霜抬手,光镜中浮现出一片废墟——并非现实中的,而是文东恩内心的投射。断壁残垣,焦土千里,正是复仇完成后的荒芜景象。
“如今你的地基塌了。”沈凌霜说。
文东恩望着那片废墟,嘴角扯出一抹极淡的弧度:“嗯。”
“要重建吗?”
“没必要。”
周汝正握紧了她的手。
沈凌霜却不着急,指尖在光镜上轻点。废墟上忽然亮起几个光点——是昨日那些破碎的记忆片段。花香、解题的快乐,还有周汝正笨拙的安慰。
它们犹如萤火,在废墟上飘摇。
“这些,”沈凌霜说,“或许是新的地基材料。”
文东恩终于抬眼看了看那些光点,又垂下眼帘:“太少了。”
“地基无需多,但要够结实。”
墨渊端来茶,文东恩破天荒地接过了。她捧着温热的茶杯,指尖渐渐有了些血色。
“我忘了怎么开始了。”她说。
“无需思索如何开始。”沈凌霜指向光镜,“选一块你认为最结实的碎片即可。”
文东恩凝视着那些飘忽的光点,许久,目光落在其中一个上——是儿时解出难题时的那个瞬间。不是因为有多快乐,而是因为那是完全属于她自己的成就,与他人无关。
“这个。”她轻声道。
光点应声明亮了些许。
沈凌霜点头:“好,这便是第一块基石。”
治疗意外地简单。文东恩只是看着那个光点,感受着当时的心境。没有痛哭流涕,没有顿悟重生,就像在检验一块砖头的质量。
结束时,周汝正想搀扶她起身,她却自己站稳了。虽然脚步仍有些虚浮,但至少无需旁人扶持。
她转身离去,黑裙在风中微微摆动,不像来时那般死气沉沉。
周汝正追出去之前,对沈凌霜深深鞠躬:“谢谢。”
“莫要过早言谢。”沈凌霜看着文东恩远去的背影,“这才刚刚打下第一根桩。”
光镜里,那片废墟上,第一个光点已不再飘忽,稳稳地扎进了焦土之中。
墨渊轻声道:“她选了个不错的起点。”
“嗯。”沈凌霜转身整理病例,“知晓自己想要什么的人,就算迷路了,也能寻得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