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素贞回到雷峰塔底，千年来第一次失眠了。
塔内依旧阴冷潮湿，镇压的符咒在暗处流转着微光。以往，这些时光总是在对许仙的思念、对法海的怨恨、以及对未来的绝望中度过。但今夜，沈凌霜那句“修行千年的白蛇，所求为何”如同魔咒，在她心头反复回响。
她试着如沈凌霜所说，去感受血脉中属于白蛇本身的力量。千年修为在体内流转，磅礴而纯粹——这本该是足以傲视三界的资本，如今却成了困守塔底的枷锁。
“真的……只是报恩吗？”
这个念头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让她自己都感到心惊。
第四日，当白素贞再次出现在诊所时，沈凌霜敏锐地察觉到了变化。
她周身的能量场不再那么稳定，淡蓝色的执念光链时有波动，青黑色的妖力也随之起伏不定。最明显的是她的眼神——少了几分温婉的坚定，多了几分真实的迷茫。
“沈姑娘，”她轻声开口，这次没有提及许仙，“你问的问题，我想了几天。”
沈凌霜静静等待她的下文。
“千年前，我只是一条灵智初开的小白蛇。”白素贞的目光渐渐飘远，陷入回忆，“那时的愿望很简单——修炼成仙，超脱轮回。直到遇见那个小牧童……”
她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动摇。
沈凌霜适时引导：“救命之恩，本当报答。但千年修行换来的，不该只是为一人倾尽所有。”
她挥手在两人之间凝出一面水镜，镜中映出白素贞历劫的片段：
为救许仙，不惜触犯天条盗取仙草。为证真心，甘愿饮下雄黄酒现出原形。为护夫君，水漫金山造成生灵涂炭。
“看看这些选择，”沈凌霜的声音平静却有力，“每一次，你都选择了最极端的方式。这真的只是报恩吗？还是说……你在通过这些极端的行为，向谁证明什么？”
白素贞怔怔地看着镜中的自己，那个为爱痴狂的白蛇，忽然觉得有些陌生。
她在向谁证明？
是向许仙证明她配得上“人妻”的身份？
是向天地证明她不再是“妖”？
还是……向自己证明，这段跨越种族的情缘值得她付出一切？
“或许，”沈凌霜轻声道，“你真正想要的，不是报恩，而是通过这段情缘，获得某种认同——对自己存在的认同。”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白素贞心中炸响。
千年来，她始终以“报恩”来解释自己的一切行为。可若真是单纯的报恩，何须如此轰轰烈烈？何须执着于夫妻名分？何须非要证明自己是个“合格”的妻子？
水镜中的画面继续流转，这一次，是那些被她刻意遗忘的片段：
初化人形时，在月光下翩然起舞的喜悦。修炼有所成时，吞吐日月精华的自在。与青儿在山间嬉戏时，无拘无束的欢笑。
这些，才是白蛇本真的模样。
“报恩的方式有很多种，”沈凌霜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为何偏偏选择了最伤己的一种？或许，是因为在你内心深处，你也认为只有通过这样的方式，才能证明自己值得被爱，值得被接纳。”
白素贞的指尖微微颤抖。千年的执念，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当诊疗结束时，白素贞没有立即离开。她站在原地，轻声问道：“若我不再是许仙的娘子，那我……是谁？”
这个问题，标志着她开始了真正的自我探寻。
沈凌霜知道，最艰难的一步已经迈出。当一个人开始质疑自己最根本的信念时，改变就已经开始了。
“下一次，”她说，“我们聊聊，如果没有许仙，白素贞想要什么样的人生。”
白素贞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那不再是单纯的哀怨或执着，而是一种新鲜的、带着些许不安却又隐隐期待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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