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镜中那间昏暗书房与男子无声痛哭的景象缓缓淡去，诊所内恢复了惯常的宁静。沈凌霜的目光从镜面上收回，落在新浮现的名字上——范进。
她并未立刻接引，而是先调取了他的基础信息。很快，关于一个年近半百、屡试不第的穷书生形象，以及那场因中举而癫狂的著名闹剧，便在她心中清晰起来。
“他的‘病根’，在于将毕生价值系于科举一途，心智被‘功名’二字彻底禁锢。”沈凌霜对墨渊道，“这与周芷若执着于情爱认可、林黛玉沉溺于悲秋伤春虽有不同，但本质都是将自我价值寄托于外物，一旦外物崩塌或求而不得，内心便无所依凭，陷入疯狂或绝望。”
墨渊颔首：“此类执念往往根深蒂固，因其已与生存本能、社会认同紧密交织。强行破除，恐适得其反。”
“故而，需先‘松动’其认知。”沈凌霜已有定计，“让他看到，在他那方小小的书房和考场之外，天地尚有其他模样。准备接引。”
光芒闪过，一个穿着洗得发白长衫、身形瘦削、面容憔悴中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迂执之气的中年男子，出现在诊所中。他手中似乎还虚握着不存在的笔，眼神茫然惶惑，口中兀自喃喃：“……文章……须合圣人微言大义……破题需稳，承题需健……”
他抬头看到沈凌霜与这陌生的环境，先是一惊，下意识地后退半步，随即又强自镇定，拱了拱手，带着读书人特有的、即使落魄也不肯完全丢弃的礼节：“晚生范进，不知此乃何处？仙子召晚生前来，有何见教？”语气虽恭谨，眼神却不断瞟向四周，似乎在寻找笔墨纸砚，或是考棚号舍的影子。
沈凌霜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指向旁边空着的一张椅子：“范先生，请坐。”
范进依言坐下，双手却不安地放在膝盖上，手指无意识地模仿着握笔书写的动作。
“范先生近来可好？”沈凌霜语气平和，如同寻常问候。
这一问，仿佛戳中了范进的痛处。他脸上瞬间涌现出激动、委屈、不甘混杂的神色：“不敢瞒仙子，晚生……晚生苦读数十载，自问经义文章已烂熟于心，奈何时运不济，屡试不第！家中老母妻子，皆盼我光耀门楣，如今……如今……”他说着，眼圈竟红了起来，那积压了太久的挫败感几乎要决堤。
“若此生终不能中举，范先生当如何自处？”沈凌霜忽然问了一个极其尖锐的问题。
范进猛地抬头，像是听到了最可怕的诅咒，脸色唰地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不……不可能！断无可能！圣人云……天道酬勤！我范进一心向学，岂有终生不第之理？！定是……定是火候未到，还需苦读！还需苦读！”他越说越激动，仿佛要用声音驱散那可怕的假设，身体都微微颤抖起来。
沈凌霜静静地看着他，等他激动的情绪稍平，才缓缓道：“我并非断言你此生不第。只是问你，若真如此，你待如何？”
范进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脑海中一片空白。除了“中举”这个执念，他竟从未想过任何其他的可能性。仿佛人生只有这一条窄路，走不通，便是万丈深渊。
他怔在那里，额头渗出冷汗。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虚无和恐惧攫住了他。若不能中举，他是谁？他这一生，意义何在？
沈凌霜没有催促，给他时间消化这致命的叩问。她看到，范进那原本被“科举”塞得满满当当的意识空间，第一次，被强行撬开了一丝缝隙，透进了一点令人不安的、却也是清醒的冷风。
“我……我不知道……”良久，范进才颓然吐出这几个字，仿佛被抽走了全身力气，瘫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
第一次诊疗，到此已然足够。沈凌霜知道，对于范进这样被单一执念填满的人，骤然掏空是危险的。需要先让他意识到“空”的存在，才能慢慢填入别的东西。
“今日便到此吧。”沈凌霜道，“范先生回去后，若有余暇，不妨看看窗外，听听市井之声，想想除了圣贤书，这世间可还有别样活法，别样值得留意之物。”
范进茫然地点了点头，身影在光芒中缓缓消散。他离去时，那迂执的背影里，似乎多了一缕摇摇欲坠的恍惚。
【病人范进：核心执念受到冲击，认知壁垒出现微小裂痕。】
【愿力+95。（初期松动阶段，愿力获取有限）】
沈凌霜看向光镜，镜中隐约映出范进回到他那昏暗书房后，并未立刻扑向书卷，而是第一次，怔怔地望向了那扇小小的、布满灰尘的窗户。
她知道，一颗石子，已投入他那潭死水般的心湖。涟漪能扩散多远，还需看后续的引导，以及他自身那被压抑已久的、对“生”的本能渴望，能否抓住这微弱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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