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海,清晨。阳光穿透轻薄的海雾,洒在一般中型、外观普通但内部经过特殊加固的私人游轮甲板上。海风带着咸腥气,吹拂着左航凌乱的头发。他靠在船舷边,看着无边无际的蔚蓝,眼神却空洞地穿透了这片平静,落在那片刚刚逃离的、依旧被血色与硝烟笼罩的土地上。
郑祥宇被紧急送进了游轮底层一个设备齐全的医疗舱。随船的医生(显然是X提前安排好的可靠人员)正在全力抢救。左航被拦在门外,只能透过观察窗,看着里面忙碌的身影和各种仪器闪烁的冷光。她身上插满了管子,脸色苍白得像一张被揉皱的纸,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动着他的心弦。
X肩膀上缠着厚厚的绷带,失血让他脸色同样不好看,但他依旧强撑着,在一间临时改造成的指挥室内,操控着数台电脑。屏幕上,数据流如同瀑布般刷新,监控着外界的舆论风暴和“星火”残党的动向。
“霍震东死了。”X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不知是解脱还是兔死狐悲,“尸体碎片……确认了。”
左航没有回头,只是放在船舷上的手,指节微微泛白。那个将他视为棋子、操控他命运、间接害死陈默的幕后黑手,最终以这样一种惨烈的方式落幕。没有快意,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如同巨石压在心口的滞闷。
“证据已经全面引爆。”X继续汇报,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亢奋,“所有我们发送的邮件、云端存储,都被预设的病毒式传播程序激活了。现在,全球各大主流媒体、网络平台、各国相关的执法和情报机构……恐怕都已经收到了那份‘大礼包’。”
他切换了几个屏幕,上面显示着世界各地新闻网站的首页截图。虽然因为时差和审核,大规模的报道尚未完全铺开,但一些嗅觉敏锐的媒体已经开始使用“惊天丑闻”、“跨国阴谋”、“顶级财团涉足非法人体实验与暗杀”等耸动标题进行预热。社交网络上,一些被泄露的音频片段和文件截图已经开始以野火燎原之势传播,引发了山呼海啸般的震惊、愤怒和讨论。
霍氏集团的股票在尚未开盘的海外期货市场已呈断崖式下跌。与霍氏有密切业务往来的公司和机构纷纷发布紧急声明,试图撇清关系。可以预见,当各大交易所正式开盘时,等待霍氏的将是一场毁灭性的金融海啸。
“我们……成功了?”左航的声音有些飘忽,像是在问X,又像是在问自己。
“成功了一半。”X转过身,脸上没有丝毫喜悦,只有深深的疲惫和更深的忧虑,“我们撕开了口子,但‘星火’这头怪兽,还没有彻底断气。”
他调出另一组监控画面。上面显示着几个被标记为“星火”已知安全屋和联络点的位置,正遭到不明身份武装人员的突袭和清理。一些与“星火”有牵连的中下层人员,或在抵抗中被击毙,或仓皇出逃,然后在某个角落被无声无息地“蒸发”。
“有人在帮我们‘打扫战场’。”X的眼神锐利起来,“动作很快,很专业,而且……对‘星火’的内部结构极其熟悉。不是官方的人,官方没这个效率,也没这么……狠辣。”
“是‘星火’内部的其他派系?杀人灭口?”左航皱眉。
“不像。”X摇头,“这种清洗力度和精准度,更像是……另一股一直潜伏在暗处,等待时机的势力,趁乱出手,想要接管或者彻底抹除‘星火’的一切。”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左航的心一沉。他们拼死搏杀,难道只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还有,”X的语气更加凝重,“我监测到几个属于‘基石’项目早期资助对象的信号,正在异常活跃地串联。他们……似乎并不打算坐以待毙。”
那些曾经被“星火”选中、培养、或许也深受其害的“优质资产”,在得知真相后,会作何反应?是恐惧,是愤怒,还是……会形成一股新的、不可控的力量?
胜利的曙光刚刚显露,更庞大、更复杂的阴影便已悄然围拢过来。他们引爆的不是终点,而是一个更混乱、更危险的开端。
这时,医疗舱的门开了。医生走了出来,摘下口罩,脸上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疲惫:“生命体征暂时稳定了。失血过多,多处软组织损伤,加上旧伤感染,需要很长时间静养和康复。但……她挺过来了。”
左航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一半,他几乎是冲进了医疗舱。
郑祥宇安静地躺在病床上,依旧昏迷,但呼吸比之前平稳了许多,脸上也恢复了一丝微弱的血色。阳光透过舷窗,柔和地洒在她脸上,淡化了些许往日的冷硬,显出一种罕见的、脆弱的安宁。
左航轻轻握住她没有打点滴的那只手,指尖传来微弱的温热。他低下头,额头轻轻抵在两人交握的手上,闭上眼睛,感受着这劫后余生的、微不足道却无比真实的温暖。
他没有哭,也没有笑。只是静静地保持着这个姿势,仿佛要将这一刻的平静,牢牢刻进灵魂里。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到郑祥宇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他猛地抬起头。
郑祥宇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神有些涣散和迷茫,适应了光线后,逐渐聚焦,落在了左航布满血丝、写满担忧的脸上。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点微弱的气音。
左航立刻凑近她。
“……证据……”她用尽力气,吐出两个模糊的音节。
“发出去了。”左航紧紧握着她的手,声音低沉而肯定,“霍震东死了。‘星火’……暴露了。”
郑祥宇静静地看了他几秒,然后,极其缓慢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点头。她重新闭上眼睛,似乎连维持清醒都耗尽了刚刚恢复的些许力气,但紧绷的身体线条,却明显地松弛了下来。
那是一种得知使命完成后的、彻底的放松。
左航替她掖好被角,守在床边,没有再离开。
X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看着舱内的景象,没有打扰。他默默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游轮破开蔚蓝的海面,向着未知的目的地平稳航行。阳光正好,海鸥盘旋。
但甲板下的世界,暗流依旧汹涌。舆论的火山正在喷发,黑暗中的势力正在重新洗牌,法律的巨网正在悄然撒下。
他们暂时安全了,赢得了宝贵的喘息之机。
可左航知道,他和郑祥宇,这两个从“星火”炼狱中爬出来的幸存者,身上早已打满了无法磨灭的烙印。霍氏帝国的崩塌,只是撕开了这个世界华丽表皮的一角,露出了底下更多盘根错节的黑暗。
余烬未冷,风暴眼或许刚刚转移。
他们的“逆航”,还远未到靠岸的时候。
他看着窗外无垠的大海,眼神渐渐变得沉静而坚定。无论前方还有什么,他都不会再退缩。
因为这一次,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他轻轻回握了一下郑祥宇的手,仿佛在无声地立下一个新的盟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