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的门在身后合拢，发出沉闷的、与世隔绝的轻响。这里不再是医院那令人窒息的纯白，而是一处更为隐秘、陈设简洁到近乎苛刻的公寓。空气里弥漫着新风系统运转的低频噪音，以及一种无机质的、属于绝对私密空间的气息。
左航站在客厅中央，环顾四周。没有窗户，光源来自嵌入天花板的模拟自然光面板。墙壁是某种厚重的隔音材料，地面铺设着吸音地毯。这是一个精心打造的茧，或者说，一个更高级的囚笼。
郑祥宇跟在他身后进来，反手将门锁死，又多加上一道机械栓。她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动作间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紧绷。从医院到这里，一路上的车辆更换、路线迂回、反侦察措施，都透着一股如临大敌的凝重。
“这里绝对安全。”她开口，声音在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除了我，没有人知道这个地点。未来七十二小时，你待在这里，非必要，不外出。”
左航点了点头，没有多问。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赵峰的死，像推倒了一块多米诺骨牌，引发的连锁反应正在将他们推向更危险的境地。
郑祥宇走到控制面板前，调出数个监控画面，覆盖了公寓入口、走廊以及周边几个关键路口。一切正常。
她这才转过身，目光落在左航身上，第一次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从头到脚，如同扫描仪般掠过他。
“左航，”她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一种近乎严厉的质询，“在病房等待转移的那一个多小时里，除了接我的电话，你还做了什么？”
左航的心猛地一沉。她知道了？她怎么知道的？
他强迫自己维持镇定，迎上她的目光：“没做什么。按照你的要求，保持静默。”
“是吗？”郑祥宇向前一步，逼近他，无形的压力瞬间弥漫开来，“技术组在例行扫描医院周边异常信号时，捕捉到一个极其短暂、加密等级很高、且指向灰色地带匿名信息市场的信号脉冲。发射源，精确定位在你的病房。”
她的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他的所有伪装：“你在联系谁？获取什么信息？”
左航的呼吸有瞬间的凝滞。他没想到郑祥宇的监控网如此严密，连这种程度的隐秘通讯都能被捕捉。他大脑飞速运转，是继续隐瞒，还是……
“我需要信息。”他最终选择了坦白，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关于‘星火’，关于赵峰在‘启明’时期更隐秘的联系。你不能指望我永远只做那个被蒙在鼓里、被动等待保护的棋子，郑祥宇。”
郑祥宇的眉头紧紧蹙起，镜片后的眸光冷得骇人：“所以你就不顾警告，擅自行动？用那种漏洞百出、极易被反向追踪的方式，去触碰我们尚且未知的黑暗领域？左航，你知道这种行为有多愚蠢吗？！这不仅仅是将你自己置于险地，更可能暴露我的整个调查网络！”
她的怒气不再掩饰，像冰层下的暗流，汹涌而冰冷。
“愚蠢？”左航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苦涩而尖锐的笑，“坐在那里什么都不做，等着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子弹，或者下一次更‘意外’的舞台事故，就不愚蠢吗？赵峰死在你面前！这还不够证明对手是什么货色吗？我等不了你的十二小时，二十四小时！我必须有自己的眼睛！”
“你的眼睛？”郑祥宇几乎是嗤笑出声，那笑声里没有温度，只有冰冷的嘲讽，“你那所谓的‘眼睛’，只会把你更快地送进地狱！你以为那些游走在灰色地带的人是什么善男信女？你支付代价，他们提供信息，但同样的信息，他们可以卖给任何人，包括正愁找不到你藏身之处的‘星火’！”
她深吸一口气，似乎在极力压制翻涌的情绪，但声音里的寒意却更重：“左航，我理解你的恐惧，你的愤怒。但这不是你肆意妄为的理由。在这场博弈里，一步错，满盘皆输。你的命，不仅仅是你自己的！”
最后那句话，她几乎是低吼出来的，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超越纯粹职责的尖锐。
左航怔住了。他看着她，看着这个永远冷静、永远理性的女人眼中那簇压抑的火焰。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她并非全然无动于衷。她的压力，她的担忧，甚至……她的恐惧，都真实地存在于那冰封的外表之下。
病房里的那次“默契”仿佛瞬间碎裂，露出了底下更为复杂、甚至充满张力的真实。
“我的命……”他重复着这三个字，眼神复杂地看着她，“所以，我连知道真相、为自己争取主动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像个易碎品一样，被你妥善地藏在这个……精美的盒子里？”
他的话语里带着刺，也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质问。
郑祥宇与他对视着，两人之间隔着不过数步的距离，却仿佛横亘着理性与感性、控制与反抗的无声战场。
就在这时，郑祥宇随身携带的、一个独立的、不连接任何外部网络的加密通讯器，发出了极其微弱、只有她能感知到的震动。
她眼神微变，立刻背过身，走到房间角落，快速查看。
信息来自她布置在最深处的、仅用于接收最高优先级预警的暗线。
内容只有一行字：
「‘星火’启动‘清扫’程序，范围：所有可能与赵峰及‘启明’旧案存在关联的‘不稳定因素’。优先级：最高。」
郑祥宇的血液，在那一刻几乎凝固。
对手的反应，比她预想的更快，更狠！他们不仅知道赵峰暴露，甚至可能已经察觉到了左航的“不安分”！
她猛地转身，看向左航，刚才所有的争执和怒气在瞬间被更巨大的危机感取代。
“收拾必要物品，五分钟内准备再次转移。”她的声音恢复了绝对的冷静，但语速快得惊人，“这里，不再安全。”
左航瞳孔一缩：“为什么？”
郑祥宇没有解释，只是快步走向控制面板，开始执行数据清除和物理隔绝程序。她的动作流畅而迅速，带着一种面临绝境时的决绝。
“因为，”她头也不回，声音透过忙碌的声响传来，冰冷而笃定，“你那条愚蠢的信息，很可能已经把我们，都卖给了死神。”
安全屋的绝对安全，在此刻，显露出一道细微却致命的裂痕。
而裂痕之外，是“星火”张开的、无声的巨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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