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离开了,带着一种粗暴却柔静的关怀,留下食物和一句“好好待着”。门被关上的那一刻,房间里似乎还残留着她带来的、充满生命力的风暴。但这气息正在迅速消散,被房间里固有的、冰冷的寂静重新吞噬。
KU没有动那些食物。他坐在椅子上,R点过他胸口的地方似乎还在隐隐作痛。那不是物理的痛,而是一种被强行撕开伪装、暴露血肉的锐利感。R的愤怒,R的拯救,像一场突如其来的外科手术,暂时止住了他自我毁灭的出血,但伤口依旧敞开着,暴露在空气中,生生地发疼。
现在,风暴已去,更深的虚无开始回涌。而这一次,伴随着一种清晰的、无法再自我欺骗的认知。他不再去想那个“姓名交换计划”,不再去想药物和音乐构筑的临时避难所。他的思绪,像被设定好轨道的列车,无可避免地、一遍又一遍地驶向LA。
LA。
这个名字,曾经是他灰色世界里唯一的光源。他像一株向光植物,不顾一切地向着那点虚幻的温暖生长,哪怕土壤贫瘠,哪怕根基浅薄。他为自己构建了一个庞大的内心世界,里面充满了对LA眼神的解读、对话语的分析、对未来的、哪怕最微小的可能性的憧憬。那个世界曾经如此真实,支撑着他度过无数个空洞的白昼和漫长的黑夜。
但现在,那个世界坍塌了。不是缓慢的风化,而是瞬间的、地基被整个抽空的崩塌。
“不太熟的男生。”
“惩罚。”
这两句话,像最终的审判词,将他所有的坚持、所有的幻想,都钉在了耻辱柱上。他一直以来所珍视的、反复咀嚼的所谓“互动”,所谓“默契”,所谓“暗流涌动”,原来都只是他一个人的颅内高潮。他在自己的剧场里,自导自演了一场盛大的、感天动地的独角戏,而唯一的观众,是他自己。LA甚至从未走进过这个剧场,她只是无意间提供了一个被他无限解读和投射的形象。
他开始回溯,像翻阅一本写满错误的实验记录。每一次他以为的“特殊”对视,现在想来,或许只是LA目光扫过人群时无意识的停留。每一次他以为的“温暖”笑容,或许只是她出于友善的礼貌。每一次他鼓起勇气的搭话,她得体的回应,或许背后隐藏的是轻微的困扰和想要尽快结束对话的愿望。
他一直以为自己在进行一场隐秘而悲壮的单恋,以为自己在守护一份纯净而深刻的情感。但现在他怀疑,这份“爱”本身,是否真实?他爱的,究竟是LA这个真实存在、有血有肉、会玩游戏、喜欢看番剧、会把别人当作“惩罚”工具的女孩,还是他凭借碎片信息、依靠自身匮乏和渴望所构建出来的一个完美幻象?
他爱的,或许只是“爱”这个动作本身,是那种将自身情感寄托于一个遥远发光体所带来的、戏剧性的充实感。LA,不过是他用来填补内心巨大空洞的一个符号,一个承载他所有青春期迷惘、孤独和自我证明欲望的容器。
如果连这份“爱”都是虚假的,都是建立在自我欺骗和错误投射之上的,那么他长久以来的痛苦、纠结、自我折磨,又算什么?一场自欺欺人的、荒谬的无声脱口戏吗?
他想到自己那些小心翼翼的靠近,那些内心翻江倒海表面却强装镇定的瞬间,那些因她一句话、一个表情而升上天堂或坠入地狱的日日夜夜。所有这些倾注了巨大情感能量的瞬间,在真相面前,都变得轻飘飘的,毫无分量,甚至……可笑。
挫败感不再是尖锐的刺痛,而是一种弥漫性的、深入骨髓的冰冷。这比被明确拒绝更令人绝望。拒绝至少意味着你曾被看见,你的情感曾与另一个真实的存在产生过碰撞,哪怕结果是负面的。而他现在面临的,是一种彻底的“无关”。他的情感,他的存在,从未真正进入过LA的感知领域。他像一个对着虚空挥拳的拳击手,用尽了全力,却连击打的目标都是虚幻的。
他们之间,别说恋人了,连“朋友”这段关系,都从未真正存在过。那只是他一厢情愿的错觉。他所以为的、可以勉强立足的、最基本的人际坐标,原来也是海市蜃楼。
这样的认知,将他再次推入深渊。这一次,深渊里没有愤怒,没有不甘,只有一片白茫茫的、绝对的虚无。所有的意义都被抽空了。坚持是假的,爱是假的,痛苦的基础也是假的。那还有什么是真的?
他就这么想着,任由这些冰冷、锐利的思绪像冰锥一样,反复刺穿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内心。意识在极度的疲惫和虚无中开始模糊,思考的链条断裂,又重组,像陷入一片没有出口的迷雾。
R的拯救是真实的,那带着痛感的干预是真实的。但这份真实,此刻却无法抵达他内心最核心的、那片因LA而彻底荒芜的区域。它像远处的一点星火,看得见,却感觉不到温暖。
困意,像黑色的潮水,在绝望的顶点悄然袭来。或许大脑启动了某种保护机制,无法再承受这没有尽头的自我拷问。
他没有挪动位置,就那样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窗外的天光渐渐暗淡,房间陷入昏沉。在彻底失去意识前,最后一个盘旋在脑海里的念头,不是问题,也不是答案,而是一种彻底的放弃:
就这样吧。真的,就这样吧。
所有的执着,所有的追问,所有的意义……都无所谓了。
他沉入了一场没有梦境的、沉重的睡眠,仿佛要借此逃离这连痛苦都显得虚假的、荒诞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