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衍城，人声鼎沸。
巨大的“天衍台”悬浮于城池上空，云雾缭绕，符文闪烁，划分出数十个大小不一的擂台。来自四海八荒的年轻修士齐聚于此，灵光闪耀，气息驳杂，空气中弥漫着紧张、兴奋与若有若无的火药味。
林见素站在一个偏僻的角落，依旧是那身灰色布衣，眼蒙布条，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他并未急于上台，只是用神识默默观察着台上的比斗，分析着潜在对手的手段。九转还魂丹的诱惑巨大，但他并未失去理智，深知这等盛会藏龙卧虎，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嘿，兄弟，一个人在这儿看多没意思？”
一个略显轻佻、带着几分痞气的声音突然在身边响起。
林见素眉头几不可查地一蹙，没有理会。他厌恶这种毫无意义的搭讪。
然而，那人却像是没察觉到他的冷漠，自顾自地凑近了些，一股清冽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让他灵魂深处莫名悸动的气息扑面而来。
“我叫凌寒，散修一个。”来人笑嘻嘻地介绍自己，声音洪亮，与他刻意压低的姿态有些违和，“我看兄弟你气度不凡，眼神……呃，独具一格，定非池中之物！交个朋友如何？”
林见素终于偏过头，“望”向声音来源的方向，布条下的面容没有任何表情，声音冷得像冰：“不必。”
他“看”到的，是一个身形高挑、穿着墨蓝色劲装的青年。对方似乎戴着斗笠，遮住了大半面容，只能看到线条流畅的下颌和那微微上扬、带着玩世不恭弧度的嘴角。这人气息隐匿得极好，以他金丹期的神识竟有些看不透深浅，但那份莫名熟悉的悸动感，却让他心中警铃大作。
凌寒（玄凛）对他的拒绝毫不在意，反而凑得更近，几乎要贴到他耳边，压低声音，语气却依旧带着夸张的赞叹：“别这么冷淡嘛！我看你骨骼清奇，定是修炼奇才！这次大会头名，我看非你莫属！到时候拿了九转还魂丹，可别忘了提携小弟我啊！”
他说话时，温热的气息拂过林见素的耳廓。林见素身体猛地一僵，一种久违的、被冒犯却又夹杂着一丝奇异熟悉感的感觉涌上心头。他猛地后退一步，周身寒气迸发，地面甚至凝结出一层薄霜！
“离我远点！”他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
凌寒被他这反应逗乐了似的，举起双手作投降状，语气却依旧轻佻：“好好好，远点远点。兄弟你这脾气，跟冰坨子似的。不过……我喜欢！”
说完，他也不管林见素瞬间更加难看的脸色，哈哈一笑，转身挤入了人群，消失不见。
林见素站在原地，胸口微微起伏。那个叫凌寒的家伙……让他感到莫名的烦躁。那气息，那靠近的感觉……为什么……会有一丝该死的熟悉？
他强行压下心中的异样，将注意力重新放回擂台。
论道大会采取淘汰制。林见素很快迎来了他的第一个对手，一名擅长火系法术的宗门弟子。对方见他目盲，起初有些轻视，但林见素一出手，那冰冷刺骨、蕴含着庞大生机却又扭曲成致命攻击的木系法术，便让对手吃尽了苦头。翠绿的藤蔓如同毒蛇，轻易穿透了炽热的火墙，瞬间将对手捆成了粽子，甩下擂台。
干净利落，冷酷无情。
台下响起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不少人开始重新审视这个蒙着眼睛、气息冰冷的灰衣青年。
林见素面无表情地走下擂台，寻了个角落继续调息。然而，那个阴魂不散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漂亮！兄弟！刚才那手‘毒龙钻心藤’使得真是出神入化！厉害厉害！”凌寒不知何时又凑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两个灵果，递过一个给林见素，“来来来，打了半天累了吧？尝尝这天衍城特产的‘冰玉果’，清甜解渴！”
林见素看都没看那灵果，冷冷道：“不需要。”
“别客气嘛！”凌寒直接把灵果塞进他手里，触手冰凉细腻，“我看你顺眼，请你吃的！放心，没毒！”
林见素握着那冰凉的果子，指尖传来一种奇异的舒适感，仿佛能稍稍平息他心中翻涌的戾气。他沉默了片刻，终究没有扔掉，只是放在了一边。
凌寒也不在意，自顾自地啃着另一个果子，在他身边絮絮叨叨，点评着其他擂台的比斗，言语间插科打诨，没个正形，却又偶尔能一针见血地指出某些功法的关键弱点。
林见素起初极度不耐，但听着听着，竟发现这家伙虽然嘴贱，但眼光毒辣，见识广博，一些见解甚至隐隐触动了他修炼中的某些滞涩之处。他依旧不答话，但紧绷的身体，却在不自觉中微微放松了一丝。
接下来的几轮比斗，林见素皆以强势姿态晋级。他的战斗风格狠厉果决，毫不留情，很快便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也结下了一些仇怨。凌寒则像块狗皮膏药，始终不远不近地跟着他，在他比斗时大声叫好（虽然林见素觉得聒噪），在他调息时送上灵果灵酒（虽然大多被拒绝），在他被某些宗门弟子言语挑衅时，会抢先一步用更气人的话怼回去，那副痞气十足、护短蛮横的样子，竟莫名地……让林见素觉得有些……受用？
不，是烦躁！林见素立刻否定了这个荒谬的念头。
终于，在争夺三十二强席位的一场关键比斗中，林见素遭遇了一名来自金刚寺的体修，修为已达金丹中期，肉身强横无比，佛光护体，极难对付。
两人在台上激战近百回合，林见素的木系法术虽然诡异凌厉，却难以真正破开对方的防御，自身灵力消耗巨大。那体修瞅准一个机会，猛然爆发，一拳轰出，金色拳印如同山岳般砸向林见素面门！
林见素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眼看就要被重创！
台下，凌寒（玄凛）瞳孔骤缩，搭在膝盖上的手瞬间握紧，指节泛白！他几乎要忍不住出手！
就在这时，林见素眼中狠色一闪，竟不闪不避，体内金丹疯狂运转，一股更加磅礴却带着毁灭气息的木灵之力爆发！他双手结印，身前瞬间凝聚出无数根漆黑如墨、缠绕着死寂之气的荆棘！
“寂灭黑棘！”
黑色荆棘与金色拳印悍然相撞！没有巨响，只有一种令人牙酸的腐蚀与碎裂声！金色拳印竟被那黑色荆棘迅速腐蚀、瓦解！而黑色荆棘也寸寸断裂，反噬之力让林见素脸色一白，嘴角溢出一丝鲜血，但他终究是挡下了这一击！
趁那体修惊愕瞬间，林见素身形如鬼魅般贴近，并指如剑，翠绿灵光凝聚于指尖，点向对方护体佛光最薄弱之处！
“噗！”
佛光破碎，体修闷哼一声，踉跄后退，已然落败。
林见素站在台上，微微喘息，压制着体内翻腾的气血和那使用禁忌法术带来的反噬。他胜了，但代价不小。
他刚走下擂台，凌寒就一个箭步冲了上来，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毫不掩饰的焦急和……怒气？
“你疯了？！那种燃烧生机的禁忌法术也敢用？！不要命了？！”凌寒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一股温和却不容抗拒的灵力瞬间探入他体内，帮他梳理紊乱的气息。
林见素下意识想挣脱，但那灵力流淌过的地方，剧痛与反噬竟真的被快速抚平，一种难以言喻的舒适感蔓延开来。他僵住了。
凌寒一边帮他疗伤，一边还在他耳边低声斥责，语气又急又气，像个操碎了心的老妈子：“就知道硬拼！不会迂回吗？不会智取吗？那秃驴防御是强，但他身法慢啊！你跟他耗啊！非要两败俱伤才行？你这脑子是不是跟你眼睛一样……”
他猛地刹住话头，似乎意识到失言，有些懊恼地抿了抿唇。
林见素布条下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手腕被紧紧抓着，那温暖的触感和流淌在体内的温和灵力，与他记忆中某个模糊的、毛茸茸的温暖怀抱，诡异地重叠了一瞬。
为什么……
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
他们……明明素不相识。
他抬起头，“望”着凌寒的方向，声音依旧冰冷，却少了几分之前的锐利：“放手。我没事。”
凌寒哼了一声，松开了手，但依旧紧盯着他，语气缓和了些，带着点别扭的关心：“下次别这么莽了……看着吓人。”
看着他这副模样，玄凛心中也在暗自唾弃自己。
为什么要贴上去？
明明决定不再相认，为何看到他受伤，还是会失控？
看到他冰冷孤寂的样子，还是会心疼？
看到他偶尔因自己的话语而微微松动的神色，甚至会……有一丝卑劣的欢喜？
自己到底……对他产生了什么样的情感？
是愧疚？是责任？还是……那在漫长孤独岁月里，唯一照进来的光，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无法割舍的执念？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看着这只重新变得冰冷、遍体鳞伤的小瞎子，他做不到袖手旁观。
哪怕只是以“凌寒”这个虚假的身份，哪怕只能远远地看着，笨拙地、别扭地对他好一点，也好过看着他独自在黑暗中沉沦。
林见素感受着体内迅速平复的气息，和手腕上残留的、那陌生又熟悉的温度，心中那片冰封的湖面，似乎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石子，漾开了一圈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细微的涟漪。
他沉默地拿起之前凌寒塞给他的那个冰玉果，轻轻咬了一口。
清甜冰凉的汁液在口中弥漫开来。
似乎……没那么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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