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凛拖着几乎破碎的身躯,艰难地回到竹林洞府。林见素尚未归来,洞府内一片死寂。它再也支撑不住,瘫倒在冰冷的石地上,金色的血液从嘴角不断渗出,染红了身下纯白的毛发。墨邚渊那一击蕴含的法则之力如同跗骨之蛆,在它体内肆虐,疯狂破坏着它本就脆弱的经脉和本源。
意识逐渐模糊,冰冷的死亡气息如同潮水般涌来。它知道,这次伤势太重了,远非之前可比。若无人相助,恐怕真的会神魂俱灭,消散于天地间。
就在它意识即将沉入无边黑暗的刹那——
嗡!
它体内那枚黯淡无光、布满裂痕的内丹虚影,突然自发地、微弱地震颤了一下。紧接着,三道极其虚幻、仿佛随时会随风飘散的影子,自那内丹虚影中袅袅升起,悬浮在玄凛的识海之中。
那是三道庞大的、模糊的兽形虚影,虽然残破不堪,却依旧散发着古老而威严的气息。它们的形态与玄凛的本体有几分相似,但更加狰狞,充满了洪荒岁月的沧桑感。正是玄凛这一支上古煞兽族群中,早已在漫长岁月中逝去的三位长老,留在血脉传承中的最后一道守护残魂!
“凛……”为首那道最为凝实、额间有着一道深刻竖痕的虚影发出苍老而疲惫的精神波动,“你的状态……很糟糕。触怒了何等存在?竟伤及本源至此?”
玄凛在识海中凝聚起残存的精神力,将遭遇墨邚渊、林见素被控制、以及禁地感知到的异常,简要地传递了过去。
“……情况,便是如此。”玄凛的精神波动带着难以掩饰的虚弱与焦灼,“我必须尽快恢复,否则……他和我们,都可能……”
三位长老的虚影沉默了片刻。另外两位虚影更加黯淡,似乎连维持形态都十分艰难。
额有竖痕的大长老虚影,那双虚幻却仿佛能洞穿灵魂的眸子“看”着玄凛,精神波动中带着深深的困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责备:
“凛,吾等残魂依存于你血脉,感知你所感。你为此人类少年,屡次涉险,甚至不惜耗费本源,硬抗远超你当前境界之敌……为何?”
它的精神波动陡然变得锐利起来,如同冰冷的刀锋,直指核心:
“他不过是一孱弱、目盲、寿元短暂的人族!与我等尊贵的上古煞兽血脉相比,如同萤火之于皓月!你乃我族最后的希望之一,承载着延续族群传承的重任!为何要为一个微不足道的人类,做到如此地步?甚至……可能搭上你自己的性命,断送我族最后的火种?!”
这质问,如同惊雷,在玄凛濒临崩溃的识海中炸响。
为何?
玄凛那因为剧痛和虚弱而有些涣散的金色瞳孔,在识海中重新凝聚起一点微光。
为何?
它想起了那个雨夜,少年冰凉却小心翼翼为它敷药的手指。
想起了他固执地将它当成“兔子”,分给它本就不多的食物,对着它诉说心事。
想起了他一次次在危险来临前,下意识地用自己单薄的身体护住它。
想起了他抱着它,在黑暗中无助地颤抖,却依然对它露出信赖的笑容。
想起了他即使被控制,潜意识里却依旧会因为感应到它的危机而现身……
那些画面,那些感觉,如同碎片,在它庞大的记忆长河中,原本只是微不足道的几点涟漪。但不知从何时起,这些涟漪却汇聚成了它冰冷生命中,从未体验过的……暖流。
它习惯了弱肉强食,习惯了孤独前行,习惯了以力量衡量一切。可这个弱小的人类,却用他最纯粹的、毫无保留的善意与依赖,在它坚冰般的心防上,凿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
【他……不一样。】玄凛的精神波动有些微弱,却带着一种连它自己都未曾完全明了的执拗,【他视我为……同伴。而非……猎物或奴仆。】
“愚蠢!”大长老的虚影发出一阵剧烈的波动,显得更加虚幻,“人族狡诈,最擅伪装!他如今已被控制,心神迷失,与傀儡无异!你的付出,他可知晓?他可能领情?待他彻底沦为那墨邚渊的棋子,第一个要铲除的,或许就是你这份‘不安定’的因素!”
“为了这份虚无缥缈的‘暖意’,赌上族群复兴的希望,值得吗?!”另一位长老的残魂也发出微弱的质疑。
值得吗?
玄凛沉默了。
理智告诉它,长老们说得对。为了一个被控制、前途未卜的人类,赌上一切,确实愚蠢至极。它是煞兽,是应该吞噬万物、踏着尸骨登临绝顶的存在!
可是……
它“看”向识海之外,那具躺在冰冷地面上、气息奄奄的本体。脑海中再次浮现林见素那双空洞却曾盛满星光的眸子(虽然是盲的),想起他抱着自己时,那毫无防备的体温。
【我不知道……值不值得。】玄凛的精神波动带着深深的疲惫,却有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但若此刻弃他而去……我之道心,将永留缺憾。】
它抬起虚弱的头颅,望向三位长老的残影:
【诸位长老,我意已决。请助我……暂时稳住伤势。我需要力量,至少……要在他被彻底吞噬之前,拥有带他离开,或者……斩断那枷锁的力量!】
三位长老的虚影久久无言。它们能感受到玄凛意念中的决绝,那并非一时冲动,而是源自灵魂深处的选择。
最终,大长老的虚影发出一声悠长的、仿佛穿越了万古岁月的叹息。
“罢了……既然这是你的选择……”
三道虚影开始燃烧自身本就不多的残魂之力,化作三缕精纯无比的暗金色流光,缓缓注入玄凛那布满裂痕的内丹虚影之中。它们的身影,随之变得更加透明,几乎要与识海的背景融为一体。
“记住……凛……力量……并非唯一……”
大长老最后的精神波动如同风中残烛,渐渐消散。
随着这三股精纯的本源魂力注入,玄凛体内那肆虐的法则之力被暂时压制,破碎的经脉开始以极其缓慢的速度蠕动、修复。虽然距离痊愈依旧遥远,但至少,它暂时摆脱了即刻陨落的危机。
它挣扎着站起身,舔舐掉嘴角的金色血迹,看了一眼洞府门口。林见素应该快回来了。
它不能让他看到自己这副重伤的模样。
它深吸一口气,强行收敛所有异常的气息,拖着依旧疼痛不堪的身躯,跳上石床,蜷缩进角落的阴影里,闭上眼睛,仿佛只是寻常的假寐。
只是那微微颤抖的指尖,和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冰冷的决意,昭示着方才发生的一切。
为了那份它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它已然押上了所有。
而这场与墨邚渊的博弈,与时间的赛跑,也进入了更加残酷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