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广场上的月光石散发出清冷柔和的光辉，将攒动的人影拉得忽长忽短。检测的队伍在缓慢而坚定地缩短，空气中弥漫着期待、紧张与不时响起的叹息或低呼。
苏澜依旧蜷缩在角落的阴影里，仿佛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塑。陈松那轻蔑的话语和眼神，如同最锋利的冰锥，将他最后一点微弱的火苗也彻底刺灭。他甚至不敢抬头去看那面青底药幡，那代表着曾经梦想与最终耻辱的象征。
林见素抱着玄凛，安静地陪在苏澜身边。他能感觉到苏澜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深沉的悲恸，这让他心中也充满了难言的不安与难过。他不懂那些复杂的恩怨，只知道苏大哥此刻非常痛苦。
时间一点点流逝，终于，轮到了他们这一列队伍的最前方。
“下一个！”负责维持秩序的修士高声喊道，目光落在了抱着“兔子”、眼神空洞的林见素身上，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一个瞎子？来凑什么热闹？
“见素，到你了。”苏澜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他勉强抬起头，推了林见素一把，“去吧，把手放在那测灵碑上就行。”他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仿佛只是完成一个既定的程序。
林见素被他推得踉跄一步，心中更加紧张。他深吸一口气，在周围无数道或好奇、或怜悯、或嘲讽的目光注视下，抱着玄凛，摸索着走向那座散发着柔和白光的玉质碑石。
玄凛在他怀中动了动，金色的瞳孔扫过那测灵碑，又瞥了一眼高台上那些宗门代表，眼底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芒。
负责记录的一名百草堂弟子看着走近的林见素，尤其是他那双没有焦距的眼睛，语气带着几分不耐：“姓名，年龄，把手放上去，集中精神。”
“林、林见素，十五岁。”林见素低声回答，然后小心翼翼地将一只空闲的手，按在了那冰凉光滑的碑面上。
他依言集中精神，虽然并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做，只是下意识地去感受体内那股暖洋洋的气息。
起初，测灵碑毫无反应，依旧是那副温吞的白光。
台下传来几声细微的嗤笑和议论。
“果然，瞎子能有什么灵根？”
“浪费时间……”
连那记录弟子也摇了摇头，准备宣布“无灵根”。
苏澜在角落里看着，心中一片死寂，果然……就算有那诡异的自愈，检测不出来也是枉然。他几乎已经预见了结果。
然而，就在那记录弟子张口欲言的瞬间——
异变陡生！
测灵碑猛地一震！那温和的白光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剧烈地荡漾起来！紧接着，一道纯粹到极致、浓郁到化不开的、充满无限生机与灵动的翠绿色光柱，如同压抑了万年的火山喷发，轰然从碑顶冲天而起！
光柱粗壮凝实，直刺夜空，将广场上空映照得一片碧绿通透！光柱之中，仿佛有无数草木虚影生长、摇曳、绽放，散发出令人心旷神怡的磅礴生机！
不仅如此，那翠绿光柱在达到顶点之后，并未消散，反而在碑身之上，清晰地凝聚出九道如同翡翠般璀璨夺目的光环！光环层层环绕，如同臣民拱卫君王，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威压！
“九……九环！！天品木灵根！！！”
死寂！
整个广场，陷入了一片绝对的、落针可闻的死寂！
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了，无论是台上的宗门代表，还是台下的围观者、等待检测的少年及其家属，全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张大了嘴巴，眼睛瞪得如同铜铃，死死地盯着那道接天连地的翠绿光柱和那九道象征着传说资质的翡翠光环！
天品灵根！万载难逢！只存在于典籍记载中的绝世资质！竟然……出现在了一个衣衫褴褛、双目失明的流浪少年身上？！
“哗——！！”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如同山崩海啸般的哗然！
“天品！真的是天品灵根！”
“我的天！我不是在做梦吧？！”
“这瞎子……不，这位少年，究竟是何来历？！”
“疯了！疯了！今年的升仙大会竟然出了个天品！”
高台之上，之前还一脸淡漠、甚至带着几分不耐的各大宗门代表，此刻全都“唰”地站了起来！一个个脸上充满了极致的震惊、狂喜、以及毫不掩饰的贪婪！
“小友！我乃‘天剑宗’外门执事！我宗乃当世剑修魁首，资源雄厚，更有化神老祖坐镇！若入我宗，可直接为内门弟子，赐上品飞剑，金丹长老亲自指导！”一名背负长剑、气势凌厉的中年修士第一个反应过来，声音如同洪钟，带着不容置疑的霸气。天剑宗，修仙界公认的攻击力最强的宗门之一。
“放屁！剑修打打杀杀，岂不浪费了这绝品木灵根？！”旁边一位身穿水蓝色宫装、气质温婉的美妇立刻反驳，她声音柔和却带着急切，“小友，我‘瑶池仙宗’乃女……咳咳，我宗功法最是温和绵长，尤擅滋养生机、炼丹培元，与你灵根完美契合！我宗愿以核心弟子之位相待，灵丹妙药任尔取用！”瑶池仙宗，以炼丹和木、水属性功法著称，虽多为女修，但面对天品灵根，也顾不得许多了。
“哼，论及炼丹与木系功法，当属我‘百草堂’为尊！”陈松此刻也早已没了之前的儒雅从容，脸上因激动而泛红，挤开旁人，急切地对林见素道，“小友，我百草堂乃丹道祖庭，与天下木修交好！你若入我堂，不仅为核心弟子，堂内珍藏的《青帝长生诀》亦可为你开放！我保证，倾尽全堂资源助你修行！”他目光灼灼，仿佛已经看到了宗门因他招揽到天品灵根而给予的丰厚奖赏。
“我‘玄机阁’阵符双绝，资源不输任何宗门！”
“我‘金刚寺’亦有枯木逢春之无上妙法！”
“小友，考虑一下我‘御兽山’！”
一时间，七八个在修仙界威名赫赫的宗门代表，为了争夺林见素，几乎要在高台上打起来！开出的条件一个比一个惊人，核心弟子、镇派功法、长老亲传、资源倾斜……这些平日里无数修士梦寐以求而不可得的东西，此刻如同不要钱般砸向那个站在测灵碑前，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呆了的盲眼少年。
林见素确实吓呆了。
他看不见那冲天的光柱，也看不见那九道翡翠光环。但他能听到周围那震耳欲聋的哗然，能感觉到无数道炽热得仿佛要将他融化的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能听到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仙人”们，用他从未听过的、急切甚至带着讨好意味的语气，争抢着他。
紧张、惶恐、不知所措……种种情绪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紧紧抱住了怀中的玄凛，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浮木。他从未被如此关注过，这巨大的喧嚣和热情，让他感到窒息般的恐惧。他只是一个流浪的瞎子，习惯了黑暗和寂静，何曾经历过这等场面？
他的目光慌乱地“扫”过周围，本能地想要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那个带他来这里、告诉他可以试一试的苏大哥。
“苏大哥……苏大哥？”他小声地、带着无助地呼唤着。
然而，在人群外围的阴影角落里，那里早已空空如也。
苏澜走了。
在测灵碑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翠绿光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那万载难逢的天品灵根吸引，在无数宗门为了争夺林见素而几乎疯狂的时候，他默默地、悄无声息地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那个被万众瞩目、仿佛周身都在发光的盲眼少年，又看了一眼高台上那个因为激动而面容扭曲的陈松。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嫉妒，没有怨恨，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平静，以及一种彻底的、如同燃尽后的灰烬般的释然。
他们，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一个即将翱翔九天，受尽追捧。
一个只能匍匐泥沼，挣扎求生。
他的存在，对于如今的林见素而言，已无意义，甚至可能是一种拖累和……耻辱的提醒。
所以，他选择了离开。
如同他来时一样，悄无声息，没有惊动任何人，融入了广场外围更深的黑暗之中，消失不见。
林见素没有找到苏澜，心中的慌乱更甚。他像个迷路的孩子，紧紧抱着怀里的“兔子”，孤立无援地站在那片因他而起的风暴中心，承受着他无法理解的、过于沉重的“幸运”。
玄凛在他怀中，感受着他的颤抖和无助，金色的瞳孔冷冷地扫视着那些争得面红耳赤的宗门代表，最终，将目光定格在其中一个并未激烈争吵，只是静静站在一旁、气质超然出尘的白袍老者身上。那老者的袖口，绣着一片缥缈的云霞印记。
【云霄宗……】玄凛眼中闪过一丝考量。
而那白袍老者，此刻也正好将目光投来，并未看那些争吵的代表，而是直接落在了紧抱着“兔子”、茫然无措的林见素身上，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与……更深的好奇。
风暴，才刚刚开始。而引动风暴的少年，却连自己的路在何方，都茫然不知。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