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林见素是在鸟鸣和溪流声中醒来的。他下意识地伸手摸索，立刻触到了身边那团温暖毛茸的身躯，心下顿时安定。他的“兔子”还在。
他摸索着起身，用破瓦片盛了些溪水洗漱，又将他和小兔子那份所剩无几的肉干小心分好。正当他准备享用这简陋的早餐时，一阵熟悉的、刻意放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是昨晚那个少年。他去而复返。
林见素立刻有些紧张地站起身，面向门口的方向。玄凛也睁开了金色的眸子，姿态慵懒，眼神却带着审视，落在来者身上。
“咳。”少年在门口清了清嗓子，似乎也有些不太自然。他今日换了一身类似的青色衣衫，头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起，更显得面容清俊，只是眼神游移，不太敢直视那只趴着的“兔子”。
“那个……我姓苏，单名一个澜字。”他开口，语气比起昨晚的尖锐，平和了不止一点半点，甚至带着点刻意放缓的温和，“波涛的澜。”
林见素没想到对方会主动告知姓名，愣了一下，连忙回道：“苏……苏公子。我、我叫林见素。”
“林见素……”苏澜念了一遍这个名字，目光快速扫过他那双没有焦距的眼睛和单薄的身板，心里那点因为对方“饲养煞”而带来的惊惧，又混入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一个眼盲的凡人，带着一头煞……这组合怎么看怎么诡异又危险。
但他既然决定不招惹，甚至想稍微……嗯，观察一下，态度自然要转变。
“不必叫公子，”苏澜摆了摆手，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随意些，“我比你年长几岁，你若不介意，唤我一声苏大哥便是。”他这话说得有点心虚，毕竟论实际处境，眼前这位“林小弟”怀里抱着的才是真“大哥”。不过论年纪，他确实稍长。
林见素受宠若惊，他流浪以来，除了恶意便是漠然，何曾有人如此和颜悦色待他，还让他以兄弟相称？“这……这怎么敢当……”
“没什么不敢当的。”苏澜打断他，迈步走了进来，这次的动作小心了许多，视线尽量避开玄凛所在的位置，仿佛那里只是堆普通的干草。“我看你一个人……呃，和你这……‘兔子’，在这山林里也不安全。这木屋虽然破旧，总算能遮风挡雨。你们暂且安心住下。”
他顿了顿，像是终于找到了合适的切入点，继续说道：“我平日在这附近采药，偶尔会过来。你既住在这里，若是无事，帮我分拣处理一些简单的药材，就当是……抵了这住宿之资，如何？”他提出这个建议，一方面是想给这瞎子一个留下的合理理由，免得他心生不安或怀疑；另一方面，也是存了点私心，想就近观察这头“煞”究竟意欲何为，以及这瞎子到底有何特殊之处。
林见素闻言，几乎是立刻点头答应，空洞的眸子里漾出真切的光彩：“真的可以吗？苏大哥！我、我虽然看不见，但我手很巧的，摸一摸就能分出不同！我一定认真做！”他太需要这样一个留下来的理由，也太渴望能做点事情，证明自己并非全然无用。
苏澜看着他脸上毫不作伪的欣喜，心情更复杂了。这瞎子，似乎真的只是个单纯又处境艰难的普通人。
“嗯。”苏澜点了点头，从随身的药篓里取出几样气味各异、形状不同的常见草药，放在林见素面前一块干净的布上。“这些是清心草、宁神花和止血藤，气味和叶形都不同，你先试着摸摸看，区分一下。”
林见素立刻认真地摸索起来，他的手指纤细而灵敏，仔细感受着叶片的轮廓、厚度、纹理，又凑近嗅闻它们独特的气味，嘴里喃喃自语：“这个边缘光滑，气味清冽，是清心草……这个叶片薄而柔软，有淡香，是宁神花……这个藤蔓粗糙，带点腥气，是止血藤……”
他分得又快又准。
苏澜眼中掠过一丝讶异。这瞎子，在辨识药材上竟有如此天赋？仅凭触感和嗅觉就能做到这一步，若非眼盲，倒是个学医的好苗子。
玄凛趴在草窝里，看似慵懒，实则一直分神关注着这边的动静。见苏澜确实只是在教导林见素辨认草药，并未有任何不利举动，那冰冷的审视才稍稍缓和。这人类小子，还算识相。
接下来的半天，苏澜便在一旁整理自己的药材，偶尔出声指点林见素一两句。林见素学得极其专注，仿佛找到了人生的新意义。破败的木屋里，气氛竟难得地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和谐。
期间，苏澜的视线总会不由自主地飘向那只白色的“兔子”。它大多数时间都在假寐，但当林见素因为分辨出一种新药材而开心地伸手想抱它时，它会略显僵硬，却并未躲开，任由那瞎子把脸埋进它的毛发里蹭着分享喜悦。
苏澜看着这一幕，嘴角微微抽搐。那可是煞！古籍中记载动辄吞噬山岳、凶戾滔天的存在！此刻竟像只家猫一样被一个凡人又抱又蹭……这画面太美，他有点不敢看。
晌午时分，苏澜起身告辞。“这些药材你先分拣着，我过两日再来。”他需要回去消化一下今天看到的一切。
“苏大哥慢走。”林见素摸索着站起身，真诚地道谢，“谢谢你肯收留我们，还教我辨认药材。”
苏澜看着他那张全然信赖的脸，又瞥了一眼那只终于抬起金色眸子、意味不明地看着他的“兔子”，心里叹了口气。
“嗯，你自己……和你的‘兔子’，小心些。”他意有所指地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走出木屋一段距离后，苏澜才放缓脚步，揉了揉眉心，低声自语：
“林见素……你捡到的哪里是兔子，分明是个能一口吞了这山头都不带打嗝的祖宗啊……”
“罢了，是福是祸，且看着吧。至少目前看来，这‘祖宗’……还挺护着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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