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屋在林见素的细心整理下，总算有了些许烟火气。他将那扇歪斜的门板勉强扶正，又在最干燥的角落用最柔软的干草铺了个厚实的窝——自然是给他那“娇弱”的兔子用的。
玄凛对此不置可否，依旧大部分时间假寐，实则暗中运转微薄的力量，试图冲刷经脉中淤塞的损伤。林见素偶尔碰到他，感觉掌心下的身躯似乎比之前更温暖，皮毛下的肌肉也更有力，只当是休息得当，心下更为安然。
夜色渐深，林见素抱着他毛茸茸的“暖炉”沉沉睡去。确认他呼吸变得均匀绵长后，玄凛悄无声息地从他臂弯里钻出，如一道白色轻烟滑出木屋，融入浓稠的夜色。他需要更多的能量，需要尽快恢复。
就在玄凛离开后约莫半个时辰，一阵轻捷而稳定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精准地停在木屋外。
“谁在里面？”一个清越、带着明显不悦的少年声音响起，打破了夜的静谧。
林见素瞬间惊醒，心脏猛地一缩，下意识伸手向身旁摸索——“小兔子？”指尖落空，冰冷的恐惧感瞬间攫住了他。
屋外的人显然没什么耐心，见里面没有立刻回应，直接伸手推门。“吱呀”一声，那扇本就歪斜的门板被轻易推开。
月光如水，流淌进来，勾勒出来人的轮廓。那是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身形清瘦挺拔，穿着一身利落的青色短打，虽有些旧却浆洗得干净。他面容俊秀，眉眼清晰，只是此刻，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凝着寒霜，嘴角紧抿，正冷冷地扫视着被“入侵”的私人领地。他的目光掠过被挪动过的杂物，最后定格在蜷缩在草堆里、正茫然“望”向门口的林见素身上。
“哪儿来的？”少年开口，语气像冰锥，尖锐而寒冷，“没人告诉你，私闯民宅非君子所为吗？”他的用词带着点与他衣着不太相符的文气，但其中的怒意毫不掩饰。
林见素被他话语里的冷意刺得缩了一下，慌忙撑起身子，朝着声音的方向道歉：“对、对不起……我不知这里有人住。我以为是废弃的……”
“废弃？”少年打断他，迈步走了进来，带来一股清苦的草药气息。他环视一周，看到自己被翻动过的痕迹和那个明显新铺的、格外厚实的草窝，眉头蹙起，“你倒是不客气。”他的目光最终落回到林见素身上，带着审视，“眼睛看不见？”
“是……”林见素低声道，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我……我这就走。”他摸索着，想去拿他那小小的包袱。
“等等。”少年的声音再次响起，却少了几分之前的锐利，多了些别的、更复杂的东西。他的目光没有看林见素，而是死死盯住了那个空着的、铺得异常仔细的草窝，鼻翼微不可查地动了动。空气中，除了草木灰尘、眼前瞎子身上干净却贫瘠的气息，还有一种……极其微弱，却让他脊背瞬间绷紧的、属于顶级掠食者的腥檀气，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而尊贵的威压余韵。
这绝不是兔子窝该有的味道。
就在这时，门口的光线暗了一下。
一道白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步入屋内，挡在了林见素与陌生少年之间。
玄凛回来了。他依旧是那副毛茸茸的、介于大猫与幼兽之间的体态，但当他站定，抬起头，那双在黑暗中灼灼发亮的金色瞳孔冷冷投向不速之客时，整个破败木屋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他喉咙里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俯瞰众生的冷漠与威严。
林见素感觉到熟悉的气息，心中大喜，立刻伸手摸索着将玄凛紧紧抱进怀里，仿佛找到了唯一的依靠。“小兔子！你跑去哪里了？”他把脸埋进那柔软的白毛里，语气带着失而复得的庆幸，然后才想起眼前的“危机”，连忙抬头对着少年的方向解释，“对不住，这是我的……兔子。它很乖的，不会伤人。”
“兔子？”那清秀少年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他的目光从林见素全然信赖的脸，缓缓移到被他紧紧搂在怀里、那双金色兽瞳却越过少年肩膀、冰冷地落在自己身上的生物。
月光清晰地照亮了那生物额头上若隐若现、几乎与白色毛发融为一体的暗金色纹路，那绝非兔子的长相，那隐而不发的姿态，那即便收敛也无法完全掩盖的、源自血脉深处的压迫感……
少年背在身后的手，指尖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他常年与草药、甚至是一些低阶妖兽打交道，对气息的感知远比常人敏锐。
这哪里是什么兔子！
这分明是一头……幼年体的……煞！
那种只存在于古老典籍、生而拥有吞噬天地之能的洪荒异种的后裔！成年的煞，足以让整个修仙界为之震颤！它怎么会在这里？还被一个眼盲的凡人……当成兔子养？！
巨大的惊骇如同冰水浇头，让他瞬间清醒。所有因屋子被占而起的恼怒和那点刻薄的心思，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警惕和……权衡。
他看着那瞎子一脸毫无防备的天真，再看看那头虽然年幼、却已初露峥嵘的“煞”，一个荒谬又危险的认知浮上心头——这瞎子，根本不知道他怀里抱着的是何等恐怖的存在。而这头“煞”，似乎……在伪装？为了保护这个瞎子？还是另有所图？
无论如何，戳穿它，激怒它，绝对是眼下最愚蠢的行为。
少年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脸上那冰霜般的神情如同春日融雪般迅速消解，甚至勉强挤出了一丝算是和缓的表情。
“哦……兔子啊。”他干巴巴地应了一声，语气变得有些古怪，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绷，“看出来了，是挺……特别的。”
林见素敏锐地感觉到对方语气的变化，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似乎不再是刚才那样充满敌意了，他连忙点头：“是的，它很特别，也很乖。”
玄凛金色的瞳孔微微眯起，审视着眼前这个突然态度软化的人类少年。他感觉到对方身上那一闪而过的惊惧。看来，是个有点眼力见的。
少年避开玄凛那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目光，转向林见素，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通情达理”：“那个……既然你眼睛不便，这荒山野岭的，现在赶你走也不合适。”他顿了顿，像是在斟酌词句，“这屋子……你们可以先住着。我……我另外有地方落脚。”
林见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空洞的眸子里充满了惊喜和感激：“真的吗？太、太感谢你了！你真是好人！我……我会帮你把屋子收拾干净的！”
“不必了！”少年几乎是立刻拒绝，声音有些急促，随即又放缓，“……我的意思是，你们住着就好，不用麻烦。”他实在不想再跟这头危险的“煞”以及这个天真的瞎子有更多牵扯，“我……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转身，步伐比来时快了一倍不止，迅速消失在门外的夜色中，仿佛身后有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在追赶。
林见素抱着玄凛，听着那远去的脚步声，脸上还带着茫然的喜悦：“小兔子，你看到了吗？他真是个好人，突然就改变主意了。”
玄凛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跳到地上，金色的眸子望着少年消失的方向，闪过一丝嘲弄。
【好人？】他内心冷哼，【不过是个识时务的聪明人罢了。】
他重新趴回那个柔软的草窝，闭上了眼睛。
而此刻，已远离木屋的清秀少年，靠在一棵大树后，捂着依旧有些发凉的心口，长长舒了一口气，低声咒骂：
“见鬼了……哪个瞎了眼的会把煞当成兔子养？！还他妈养得那么顺手！”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