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静室春深

云深不知处的晨露总是带着三分凉意。

魏无羡是被檐角铜铃的轻响吵醒的。他翻了个身，鼻尖蹭到一片微凉的衣料，带着淡淡的檀香，是蓝忘机身上惯有的味道。身侧的人已经醒了，呼吸匀净，显然是早起打坐过了，此刻正靠在床头，手里拿着一卷书，晨光透过雕花木窗，在他侧脸描出柔和的金边。

“蓝湛，”魏无羡含混地嘟囔，往他身边凑了凑，把脸埋进对方颈窝，“今天不用上早课吧？”

蓝忘机低头看他，眼底漾着浅淡的笑意，伸手拂开他额前凌乱的发丝：“早已不是弟子，何来早课。”

“那就再睡会儿。”魏无羡得寸进尺地搂住他的腰，把腿也搭过去，像只赖床的猫，“云深不知处的春天太好睡了，你听，外面的鸟叫得多欢实。”

窗外确实有鸟鸣，清脆婉转，混着风吹过竹林的簌簌声，是隐居三年来，每个清晨都相似的背景音。

当年乱葬岗围剿的余波平息后，蓝忘机辞去了仙督之位，带着魏无羡回了云深不知处。起初还有些流言蜚语，说含光君为了一个“奸邪之徒”自毁前程，但蓝忘机从不在意，魏无羡更懒得理会。他们在静室住下，白日里一同处理些姑苏的琐碎事务，夜里就着一盏灯看书、抚琴，或是干脆坐在院子里看星星，日子过得像山涧的溪水，平静，却也自有回甘。

蓝忘机轻轻拍了拍魏无羡的背，示意他起来：“该练剑了。”

“唔……”魏无羡拉长了调子，却还是不情不愿地爬起来，“练剑练剑，天天练剑，蓝湛你都成老古板了。”嘴上抱怨着，手却很自然地接过蓝忘机递来的外衣，慢吞吞地穿好。

静室的院子里，晨雾还未散尽。魏无羡提着随便，活动了几下筋骨，看着站在对面的蓝忘机。他今日穿了件月白色的常服，没有束发，长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挽着，少了几分平日的清冷，多了几分居家的温和。

“来吧。”魏无羡摆开架势，笑容里带着几分跃跃欲试。

蓝忘机拔出避尘，剑尖斜指地面，眼神专注。三年来，他们几乎每日都会对练，魏无羡的剑法越发纯熟，少了些年少时的凌厉张扬，多了些沉稳圆融，与蓝忘机的雅正端方渐渐生出一种奇妙的呼应，剑光交织时，竟像是一幅流动的画。

几十招过后，魏无羡假意卖了个破绽，蓝忘机果然收招相护，他却趁机手腕一翻，剑尖直指蓝忘机的喉间，距离不过寸许。

“承让了，蓝二公子。”魏无羡笑得得意。

蓝忘机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里面盛着狡黠的光，像极了当年在藏书阁捉弄他的少年。他没有收剑，反而轻轻往前递了递避尘，剑脊擦过魏无羡的手腕，带着一丝微凉的触感。

“分心了。”蓝忘机的声音低沉，带着笑意。

魏无羡脸上一热，这才发现自己刚才只顾着得意，早已忘了防备。他轻咳一声，收了剑：“算你厉害。对了，今天厨房是不是炖了汤？我闻到香味了。”

蓝忘机无奈地摇摇头，跟着他往厨房走。

云深不知处的膳食素来清淡，但这三年来，蓝忘机的厨艺却精进不少，尤其是炖得一手好汤。魏无羡捧着汤碗，喝得眉飞色舞：“蓝湛，你这手艺，就算不当含光君，去开个汤馆也能发家致富。”

蓝忘机安静地看着他，自己碗里的汤却没动几口。

“你怎么不吃？”魏无羡抬头，“不合胃口？”

“没有。”蓝忘机摇摇头，“下午想去后山看看吗？去年种的桃树，该结果了。”

“好啊！”魏无羡眼睛一亮，“正好摘几个回来做桃花羹，师姐以前做的桃花羹最好吃了……”他话说到一半，声音忽然低了下去，眼底掠过一丝怀念。

蓝忘机伸手，轻轻握住他放在桌上的手。

魏无羡回握住他，笑了笑：“没事，都过去了。下午去摘桃，摘最大最甜的那种。”

午后的阳光正好，穿过层层叠叠的竹叶，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后山的桃树是他们去年亲手栽的，如今果然挂满了青涩的果子，枝头还有零星的晚花，粉白相间，煞是好看。

魏无羡爬上树，摘了个稍微泛红的桃子，用袖子擦了擦就咬了一大口，酸得他龇牙咧嘴。

“酸的。”魏无羡把剩下的半个扔给蓝忘机，“还得等些日子。”

蓝忘机接住桃子，看了看，又抬头看他。魏无羡正坐在树杈上，晃着腿，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阳光落在他脸上，笑容明亮得像少年时。

这三年，他似乎变了很多，眉宇间少了些戾气，多了些平和；又似乎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个会爬树、会捉弄人、会笑得没心没肺的魏婴。

“蓝湛，你看那只兔子！”魏无羡忽然指着不远处，“是不是我们养的那只三瓣嘴？”

蓝忘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一只雪白的兔子正蹲在草丛里啃草叶，果然是他们常喂的那只。

“嗯。”蓝忘机应了一声。

魏无羡从树上跳下来，拍了拍身上的灰：“说起来，我们养的兔子是不是又生崽了？前几天我好像看到窝里有几只小小的。”

“嗯，三只。”蓝忘机道。

他们养的兔子越来越多，几乎把静室周围的竹林都当成了领地，时常有毛茸茸的一团从脚边跑过，魏无羡总说这是“兔子军团”，还煞有介事地给每只兔子起了名字，什么“小白”“小灰”“三瓣嘴”，蓝忘机虽觉得幼稚，却也记得清清楚楚。

两人并肩往回走，魏无羡嘴里絮絮叨叨地说着话，从兔子说到晚饭要吃什么，又说到前几日蓝思追送来的新茶很好喝。蓝忘机安静地听着，偶尔应一声，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仿佛再也分不开。

路过寒潭时，魏无羡忽然停下脚步。

“蓝湛，”他看着潭水中倒映的晚霞，轻声道，“你说，这样的日子，能过多久？”

蓝忘机转头看他，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里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安。蓝忘机知道，他是想起了从前的事，那些颠沛流离、那些身不由己，像一根细小的刺，藏在心底，偶尔还是会隐隐作痛。

蓝忘机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掌心的温度温暖而坚定。

“很久。”蓝忘机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只要我们想，就可以很久。”

魏无羡抬头看他，望进他深邃的眼底，那里清晰地映着自己的影子。他笑了，像拨开了心中的迷雾：“也是，有蓝二公子在，谁敢来捣乱？”

他用力回握了一下蓝忘机的手，拉着他往静室走：“快走快走，天黑了，该做饭了。晚上吃什么？我想吃你做的莲藕排骨汤……”

夕阳沉入西山，竹林里升起淡淡的暮色。静室的灯亮了起来，温暖的光晕透过窗户，映在门前的石板路上。偶尔有晚归的兔子跑过，竖起耳朵听着屋里传来的说话声，一个清朗，一个明快，交织在一起，像是一首唱不完的歌。

云深不知处的春天还很长，他们的日子，也还很长。

无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