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香在清静峰的晨露里渐渐淡去时，李沛恩将最后一块镇魂石的拓本收进木匣。傅峥嵘正蹲在药圃边，用剑鞘扒拉着刚翻过的泥土，君闫清则在廊下晾晒新采的灵草，阳光透过他垂落的睫毛，在青石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极北冰原的地图，沈天耀已经送来三天了。”李沛恩合上木匣，指腹摩挲着匣面雕刻的云纹，“冰原深处有座万年冰川，镇魂石应该就在冰川下的寒脉里。”
傅峥嵘猛地抬头，剑鞘“当啷”一声磕在石沿上：“寒脉？那地方可不是人待的。据说连元神都能冻裂。”他拍了拍手上的泥，几步跨到廊下，“老顽固，你确定要去？”
君闫清将灵草摆得更整齐些，轻声道：“沈前辈既已查探清楚，想必不会有错。只是极北冰原的冰原巨兽……”
“冰原巨兽再凶，能有上古魔物厉害？”傅峥嵘挑眉，抽出腰间的剑在晨光里划了个弧，“正好让它们见识见识我们的‘和合剑’。”
李沛恩望着院角那株渐黄的枫树，忽然道：“明日动身。今日你们各自准备些御寒的衣物，我去库房取些符箓。”
傅峥嵘应了声，转身往耳房走，刚迈两步又回头：“对了，要不要带点烈酒？冰原上喝两口，能暖身子。”
君闫清嗔怪地看他一眼：“师尊不喜饮酒。”
“我自己喝不行吗？”傅峥嵘撇撇嘴，却还是没再坚持。
李沛恩看着两人拌嘴的身影，眼底泛起温润的笑意。他转身走向库房，指尖却在袖中轻轻摩挲着一枚玉佩——那是君闫清前日为他雕的，玉料是从落霞秘境带回的暖玉，被少年打磨得莹润剔透，上面刻着极小的“安”字。
库房深处积着薄尘，李沛恩在最底层的木箱里翻出一叠泛黄的符箓。这些都是他早年绘制的“暖阳符”，能在极寒之地散出暖意，当年镇压深渊魔物时用过，没想到今日竟要派上用场。
指尖拂过符箓上的朱砂纹路，忽然触到一片冰凉。他低头，发现箱底压着一本蓝皮小册子，封面上写着“无情道心要”。
翻开第一页，是他百年前写的批注：“情者，修行之大碍也。断情绝念，方得大道。”墨迹早已干涸，却像一根细针，轻轻刺在心上。
他合上册子放回箱底，转身时撞见沈天耀倚在门框上，手里还拎着个酒葫芦。
“翻旧东西呢？”沈天耀晃了晃酒葫芦，酒液撞击葫芦壁的声音在空荡的库房里格外清晰，“我就知道你没动身，特意来送样东西。”
他抛过来一个巴掌大的铜铃，铃身刻着繁复的符文，入手沉甸甸的：“这是‘破妄铃’，冰原上有幻境，摇响它能醒神。”
李沛恩接住铜铃，指尖触到符文的凹槽：“你倒是想得周到。”
“谁让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沈天耀灌了口酒，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符箓上，“真要带他们去？极北冰原的寒脉，连大乘期修士都未必扛得住。”
“他们不是普通弟子。”李沛恩将铜铃系在腰间，“何况，镇魂石关乎仙魔两界安危，我不能让他们留在清静峰冒险。”
沈天耀叹了口气：“你啊，总是把什么都揽在自己身上。”他从袖中摸出个油纸包递给李沛恩，“这是我炼的‘固元丹’，寒脉里灵力运转困难，或许用得上。”
李沛恩接过油纸包，指尖触到沈天耀手腕上的疤痕——那是当年仙魔大战时，为护他被魔刃划伤的。
“多谢。”
“谢什么。”沈天耀摆摆手，走到库房门口又停下，“对了，三长老最近在联络其他峰主，好像在谋划什么。你们早去早回。”
李沛恩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将油纸包塞进袖中。铜铃在腰间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极了君闫清昨夜为他整理衣襟时，发带扫过玉佩的声音。
次日清晨，三人踏着霜露下山。傅峥嵘背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里面除了衣物，果然塞了两坛烈酒；君闫清则提着个药箱，里面整整齐齐码着疗伤药和御寒的药膏；李沛恩的行囊最简单，只有一个装着符箓和镇魂石拓本的布包。
御剑飞行了三日，终于望见极北冰原的轮廓。那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白色，天地间只有风声呼啸，连阳光都透着冰冷的苍白。
“好冷。”傅峥嵘缩了缩脖子，将身上的狐裘裹得更紧些。他自幼在魔界长大，那里终年炎热，哪里见过这般景象。
君闫清从药箱里取出三个暖手炉，递给李沛恩一个：“师尊，握着能暖和些。”
李沛恩接过暖手炉，指尖触到少年掌心残留的温度，心中一暖。他掐了个诀，三道淡金色的灵力落在三人身上，形成一层薄薄的防护罩：“这是‘暖阳咒’，能挡些寒气。”
傅峥嵘正想说什么，忽然指着前方冰丘后：“那是什么？”
只见雪地里有个小小的黑影在蠕动，像是受伤的幼兽。君闫清御剑靠近些，才发现是个穿着破烂皮裘的少女，约莫十五六岁年纪，冻得嘴唇发紫，正抱着膝盖瑟瑟发抖。
“她怎么会在这里？”傅峥嵘皱眉，“冰原上除了修士，不该有凡人。”
李沛恩落在少女身边，指尖探向她的脉搏。脉搏微弱却平稳，身上没有灵力波动，确实是个凡人。
“你是谁？为何会在此地？”李沛恩的声音放得极轻，怕惊着她。
少女抬起头，露出一张沾满雪沫的脸，眼睛却亮得惊人：“我……我叫阿雪，是冰原部落的人。部落被雪狼袭击，我逃出来的。”她的声音带着哭腔，眼泪刚涌出眼眶就冻成了冰粒。
君闫清取出一块干粮递过去：“先吃点东西暖暖身子。”
阿雪接过干粮，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噎得直咳嗽。傅峥嵘递过水壶，看着她冻裂的手指，忽然觉得有些不忍。
“你们要去冰川？”阿雪吃完干粮，精神好了些，指着远处一座高耸入云的冰山，“那里有冰原巨兽看守，进去的人从来没出来过。”
李沛恩心中一动：“你知道冰川？”
“嗯。”阿雪点头，“部落的老人们说，冰川下藏着能冻结一切的寒气，还有会吃人的雪怪。”她忽然抓住李沛恩的衣袖，眼睛里满是祈求，“仙长，你们能不能带我一起走？我一个人……一个人活不下去的。”
傅峥嵘刚想拒绝，却被君闫清用眼神制止了。君闫清看向李沛恩：“师尊，带上她吧，冰原上太危险了。”
李沛恩望着少女冻得通红的脸颊，想起了很多年前，自己刚入昆仑时，也是这般无依无靠。他点了点头：“可以。但你要听话，不可乱闯。”
阿雪喜极而泣，连连点头：“谢谢仙长！谢谢仙长！”
傅峥嵘撇撇嘴，小声对君闫清说：“带个累赘，麻烦。”
君闫清瞪了他一眼：“谁都有难处，能帮就帮一把。”
李沛恩将阿雪扶上自己的剑，四人继续往冰川飞去。寒风卷着雪粒打在防护罩上，发出“簌簌”的声响。阿雪紧紧抓着李沛恩的衣角，眼睛却好奇地打量着傅峥嵘和君闫清，尤其是看到两人腰间系着的同款玉佩时，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
傍晚时分，四人在一处背风的冰洞落脚。傅峥嵘生起一堆火，火苗舔着干燥的兽骨，发出“噼啪”的声响。君闫清正在给阿雪包扎冻裂的脚踝，李沛恩则坐在洞口，望着外面漫天飞舞的雪花。
“仙长，你们去冰川做什么？”阿雪忽然问道，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李沛恩。
傅峥嵘刚想开口，被李沛恩用眼神制止了。李沛恩淡淡道：“寻一样东西。”
阿雪“哦”了一声，没再追问，只是往火堆里添了块兽骨，火苗猛地窜起，映得她的脸忽明忽暗。
夜深后，傅峥嵘和君闫清守在洞口，李沛恩则在洞内打坐。迷迷糊糊间，他听到阿雪在说梦话，声音细若蚊吟：“……冰核……要拿到冰核……”
李沛恩心中一动，悄悄睁开眼。月光透过冰洞的缝隙照进来，落在阿雪脸上，她的眉头紧紧皱着，像是在做什么噩梦。
“师尊，怎么了？”君闫清察觉到他的动静，轻声问道。
李沛恩摇摇头：“没事。你也休息会儿吧，下半夜我来守。”
君闫清却没动，只是往火堆里添了些柴：“弟子不困。”他看着李沛恩，忽然道，“师尊，阿雪的话，您觉得可信吗？”
“半真半假。”李沛恩道，“她确实是冰原部落的人，但绝不仅仅是逃出来那么简单。”
君闫清点头：“弟子也觉得，她看我们的眼神，不像普通的少女。”
两人正说着，忽然听到洞外传来“嗷呜”的叫声，像是狼嚎，却比普通的狼嚎更凄厉。傅峥嵘猛地站起身，握紧了手中的剑：“是雪狼！”
李沛恩走到洞口，只见雪地里有十几对幽绿的眼睛，正缓缓向冰洞靠近。那些雪狼比寻常的狼大上一倍，皮毛雪白，獠牙上挂着冰碴，显然是闻到了生人的气息。
“你们护住阿雪。”李沛恩抽出无情剑，剑身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我去会会它们。”
傅峥嵘与君闫清对视一眼，同时拔剑：“师尊，我们一起去！”
就在这时，阿雪忽然尖叫一声，指着洞外：“是雪狼王！”
只见雪狼群分开一条路，一头体型比其他雪狼大两倍的巨狼走了出来，额头上有一撮黑色的毛，眼睛是诡异的血红色。
李沛恩眼神一凛：“这不是普通的雪狼，身上有魔气。”
雪狼王仰天发出一声长啸，十几头雪狼立刻扑了上来。李沛恩挥剑斩出一道剑气，瞬间冻住了最前面的两头雪狼，傅峥嵘与君闫清则施展“和合剑”，剑光交织成一道屏障，将雪狼挡在洞外。
激战中，李沛恩忽然发现阿雪悄悄往洞口退去，眼神闪烁，不像是害怕，反倒像是在寻找什么机会。他心中警铃大作，刚想提醒傅峥嵘，却见雪狼王猛地扑向君闫清，速度快得惊人！
“小心！”李沛恩纵身挡在君闫清身前，无情剑与雪狼王的利爪撞在一起，发出刺耳的金属声。雪狼王的利爪上带着黑色的魔气，竟在剑身上留下了几道划痕。
君闫清趁机一剑刺中雪狼王的后腿，雪狼王吃痛，发出一声怒吼，转身扑向君闫清。傅峥嵘从侧面攻上，一剑斩断了雪狼王的尾巴，黑色的血液喷涌而出，落在雪地上，瞬间将白雪染黑。
雪狼王受了重伤，却变得更加狂暴，不顾一切地扑向李沛恩。李沛恩正欲出剑，忽然看到阿雪捡起一块冰锥，悄悄绕到君闫清身后，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闫清！”李沛恩惊呼一声，想也没想就扑了过去，将君闫清推开。
冰锥狠狠刺进了李沛恩的后背，冰冷的痛感瞬间传遍全身。他反手一掌拍在阿雪胸口，将她震飞出去，阿雪在空中喷出一口血，落在雪地里，却诡异地笑了起来：“没想到吧，沛渊仙尊……”
她的声音忽然变得尖锐，身形开始扭曲，原本稚嫩的脸渐渐变得苍老，最后竟变成了一个穿着黑袍的老妪！
“是你！血煞！”傅峥嵘又惊又怒，“你竟然会易容术！”
老妪，也就是血煞，得意地笑了起来：“没想到吧？我早就料到你们会来极北冰原，特意在此等候。这雪狼王是我用魔气培养的，就是为了引你们出来。”她看着李沛恩，眼中满是怨毒，“今日，我就要为我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李沛恩忍着后背的剧痛，反手拔出冰锥，鲜血立刻涌了出来，染红了他的白道袍。“你以为这点小把戏就能杀了我？”
“当然不够。”血煞拍了拍手，雪地里忽然冒出无数黑色的藤蔓，将冰洞团团围住，上面还挂着骷髅头，散发着浓郁的魔气，“这是‘噬魂藤’，专门吸收修士的元神，你们今日插翅难飞！”
傅峥嵘与君闫清背靠背站着，看着越来越多的噬魂藤，脸色凝重：“老顽固，怎么办？”
李沛恩运转灵力压制住伤势，望着血煞：“你费尽心机引我们来极北冰原，不只是为了杀我吧？你想要镇魂石，对不对？”
血煞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笑道：“不愧是沛渊仙尊，果然聪明。没错，我要镇魂石。只要拿到镇魂石，我就能控制上古魔物，到时候整个修真界都是我的！”
“你做梦！”傅峥嵘怒喝一声，与君闫清同时攻向血煞。
血煞冷笑一声，操控着噬魂藤迎了上去。那些藤蔓坚硬如铁，还带着剧毒，傅峥嵘与君闫清的剑光虽然凌厉，却一时难以突破。
李沛恩看着两人渐渐落入下风，咬了咬牙，强行催动本源灵力。无情剑爆发出耀眼的光芒，瞬间斩断了数十根噬魂藤，他趁机对傅峥嵘与君闫清道：“你们先走，去找镇魂石！这里交给我！”
“师尊！”君闫清眼眶通红，“我们不走！”
“听话！”李沛恩厉声道，“镇魂石比我的性命重要！”他一剑逼退血煞，对两人使了个眼色，“快走！”
傅峥嵘知道此刻不是矫情的时候，咬了咬牙：“老顽固，你等着，我们很快回来！”他拉着君闫清，施展身法向冰川的方向逃去。
血煞想追，却被李沛恩死死缠住。李沛恩的后背不断流血，脸色越来越苍白，却依旧死死挡在血煞面前，不让他前进一步。
“李沛恩，你真是个蠢货！”血煞狞笑着，“为了两个魔族余孽，连命都不要了！”
李沛恩没有说话，只是挥剑的速度越来越快。他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只希望傅峥嵘与君闫清能尽快找到镇魂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后背的伤口越来越痛，灵力也在快速流失，李沛恩的视线渐渐模糊。恍惚中，他仿佛看到了傅峥嵘与君闫清的身影，看到他们在清静峰的院子里练剑，看到他们为他熬药……
“一定要……平安啊……”
李沛恩喃喃自语，无情剑忽然脱手而出，插进了雪地里。他眼前一黑，向后倒去，在失去意识前，似乎看到血煞那张得意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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