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续:梅雨与旧伤
初夏的梅雨季如期而至。天空总是阴沉着脸,淅淅沥沥的雨水连绵不绝,空气潮湿黏腻,仿佛能拧出水来。公寓里也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潮气,墙壁甚至隐约可见细小的水珠。
这种天气对林晚的旧画稿是种折磨,对她身边那个男人的旧伤,更是如此。
黑泽阵的左腿,以及偶尔会按压的左肋下方,在这样持续低气压的潮湿天气里,开始显露出它们顽固的存在感。他掩饰得很好,行走坐卧依旧保持着惯常的挺拔与精准,但林晚还是能从一些极其细微的地方察觉到不同。
他起身时,左腿会有一个几乎难以察觉的、比平时更短暂的凝滞。他坐在窗边看书的时间变长了,但偶尔会变换姿势,手指无意识地按向肋下,眉心微不可查地蹙起。夜里,虽然他依旧保持着面对她的睡姿,但呼吸有时会变得比平时稍显沉重,那不是睡眠中的鼾声,更像是身体在无声对抗疼痛时,无法完全压抑的痕迹。
林晚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像是被细密的针扎着,泛起绵密的疼。她不敢直接询问,那等同于揭穿他竭力维持的、无懈可击的表象,触碰他绝不允许他人踏足的禁区。
她只能用自己的方式,笨拙地、悄无声息地试图缓解他的不适。
她买来了除湿机,让公寓保持相对干燥。在他常坐的沙发和床铺上,她悄悄铺上了更厚实柔软的垫子。她开始研究食补,搜索了一些据说对驱寒除湿、缓解旧伤有益的汤谱,笨拙地在厨房里尝试。她炖了山药排骨汤,汤色奶白,香气浓郁,虽然味道可能比不上专业厨师,但她盛给他时,他会沉默地喝完。
这天夜里,雨下得格外大,密集的雨点砸在窗户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伴随着远处沉闷的雷声。林晚被雷声惊醒,下意识地看向身边。
黑泽阵背对着她,身体微微蜷缩,肩膀的线条绷得很紧。即使在睡梦中,他似乎也无法完全放松,对抗着天气引发的旧疾。
林晚犹豫了很久,终于鼓起勇气,轻轻地、试探性地将手伸过去,隔着薄薄的睡衣,覆在了他左侧的后腰附近——那是他白天偶尔会按压的位置。她的掌心温热,带着一点潮湿的汗意。
在她的手触碰到他身体的瞬间,黑泽阵的肌肉猛地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他甚至没有完全醒来,身体的本能反应快于意识,一只手已经闪电般扣住了她覆上来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她瞬间痛呼出声。
“啊!”
这声痛呼像一盆冷水,浇醒了黑泽阵。他猛地睁开眼,冰绿色的眼眸在黑暗中锐利如刀,但在看清是她,以及感受到手腕上传来的、她纤细骨骼在他掌控下微微颤抖的触感时,那骇人的戾气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
他立刻松开了手。
林晚捂着自己被捏痛的手腕,眼眶瞬间就红了,一半是疼的,一半是吓的。
“对……对不起……”她声音带着哭腔和慌乱,“我……我只是想……天气不好,你这里好像不舒服……”她语无伦次地解释着,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黑泽阵沉默地看着她,在黑暗中,他的眼神复杂难辨。有未散的警惕,有对自己过度反应的懊恼,或许……还有一丝对于这笨拙关怀的……无措。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不是碰触她疼痛的手腕,而是将她整个人,轻轻地、却不容拒绝地揽进了怀里。
林晚僵住了。
这不是清晨无意识的相拥,也不是她偶尔鼓起勇气的靠近。这是他清醒的、主动的拥抱。
他的胸膛宽阔而温暖,带着他独有的清冽气息,将她完全包裹。她能清晰地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感受到他胸腔的震动。他的一只手环在她的背上,另一只手,则极其轻柔地、带着一种生涩的安抚意味,在她刚才被捏痛的手腕附近,隔着睡衣,缓缓地、笨拙地摩挲着。
动作很轻,带着一种与他平日冷硬形象截然不同的小心翼翼。
“没事。”他低沉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带着刚醒的沙哑,却奇异地抚平了她所有的惊慌和委屈。
林晚把脸埋在他胸前,感受着他怀抱的温度和那生涩却真实的安抚,眼泪无声地涌出,浸湿了他胸前的衣料。这一次,不再是恐惧或难过,而是一种被接纳、被理解的酸楚与释然。
他没有推开她。
他甚至拥抱了她。
窗外的雨声依旧喧嚣,雷声滚过天际。
但在这个怀抱里,所有的潮湿、阴冷和疼痛,仿佛都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那一夜之后,两人之间那层最后的、无形的薄冰,似乎彻底消融了。
黑泽阵不再刻意掩饰天气对他旧伤的影响。有时,他会直接告诉林晚:“帮我拿一下药。”指的是那个没有标签的白色药瓶。林晚会默默地拿来水和药,看着他服下,不再多问一句。
有时,他会允许林晚用温热的手掌,在他旧伤发作的部位,隔着衣物,生涩地帮他按压。她的手法毫无章法,力道也时轻时重,但他会闭着眼睛,默许她的尝试,紧蹙的眉头会在她笨拙的安抚下,一点点地舒展开来。
他们之间的话语依然不多,但一种更深沉的、基于身体感知和无声默契的连结,已然建立。
梅雨季终于过去,天空放晴,阳光灿烂。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周末午后,黑泽阵外出归来,手里除了惯例的补给,还拿着一个扁平的、包装精致的纸盒。
他将纸盒放在林晚的画稿旁边。
林晚好奇地打开,里面是一套顶级的、她曾在画材杂志上见过却从未想过拥有的限量版彩色墨水和一个配套的蘸水笔。色彩浓郁饱满,笔尖精致得如同艺术品。
她惊讶地抬起头看向他。
黑泽阵站在窗边,沐浴在阳光里,看着窗外,语气平淡地解释:“上次那幅画,”他顿了顿,似乎在想如何描述,“颜色,可以更饱和。”
他指的是她画的那幅窗影图。
林晚看着手中这套价值不菲的画具,又看看他沐浴在阳光下的侧影,心里被一种巨大的、满溢的情绪所充满。他记得她的画,他甚至注意到了色彩的细微不足,并用他特有的、直接而昂贵的方式,给出了他的“修正”。
她走上前,从背后,轻轻地环住了他的腰,将脸贴在他宽阔的背上。
黑泽阵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他没有转身,也没有推开她,只是任由她抱着,阳光将两人相拥的身影,投在光洁的地板上,拉得很长。
无声,却胜过于言万语。
潮湿的梅雨已经过去,留下的,是经历过阴霾后,愈发清晰和坚韧的靠近。
(后续番外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