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渐盛，前庭廊下的阴影缩至廊柱根下，暖融融的日光洒在青砖地上，映得雕花窗棂的纹路愈发清晰。
八仙桌上铺着素色锦缎，汝窑餐具莹润如玉，菜式精致却不铺张——水晶脍晶莹剔透，酿冬瓜清白素雅，姜芽鸭色泽鲜亮，蟹酿橙果香四溢，
酒过一巡，贤王执起酒盏，目光扫过裴廉川，笑道：“裴大人，昔日太学同窗，如今你身居礼部要职，本王敬你一杯，贺你新婚，也贺你前程似锦。”
裴廉川举杯回敬，语气恭谨却难掩疏离：“王爷谬赞，臣不过是尽忠职守，全仗陛下恩典。王爷赐礼又亲临，才是让臣府蓬荜生辉。”他指尖微紧，心中暗忖：上一世此时，贤王与自己不过泛泛之交，今日这般热络，究竟是何用意？
贤王饮尽杯中酒，夹了一箸蟹酿橙，颔首赞道：“这蟹酿橙做得绝妙，果香解腻，肉质鲜甜，林娘子费心了。”
林安怜起身屈膝福身，柔声回道：“王爷喜欢便好，不过是厨房寻常手艺。”
酒过三巡，贤王忽然话锋一转：“裴大人，近日礼部商议的南郊祭天事宜，陛下颇为上心。听闻你拟定的仪轨章程十分周详，父皇常夸你心思缜密，是可塑之才。”
裴廉川心中一凛，知晓贤王是在探问朝中动向，当即回道：“臣不过是依循旧制，略作增补，不敢当王爷夸赞。南郊祭天乃国之大事，臣必定尽心竭力，不敢有半分懈怠。”
“好一个尽心竭力。”贤王笑了笑，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掠过林安怜，“说起来，林娘子出身书香世家，想必也通些诗书礼仪？日后裴大人忙于公务，家中琐事，还要劳烦娘子多费心。”
林安怜柔声应道：“臣妇分内之事，不敢称劳烦。夫君为国效力，臣妇理当打理好家事，不让夫君分心。”她虽不知两人言语交锋的深意，却也察觉贤王目光中的探究，下意识地往裴廉川身侧靠了靠。
裴廉川握住她的手，指尖传递出安稳的力道，抬眸对贤王笑道：“内子素来贤惠，倒是让王爷挂心了。宴席简陋，不知合不合王爷口味？若是不够，臣再让厨房添几道菜。”
贤王摆手道：“不必了，这般菜式正好。”他放下筷子，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目光沉沉地看着裴廉川，“裴大人，本王今日前来，除了送贺礼、讨喜酒，还有一事想问——日后朝中若有变动，裴大人会站在哪一边？”
这话直白得惊人，亭中气氛骤然凝固。林安怜脸色微变，不解地看向贤王，又转头望向裴廉川，不明白为何好端端的宴席，会问出这般尖锐的问题。
裴廉川神色不变，缓缓抽回手，起身拱手，语气坚定：“王爷说笑了。臣身为朝廷命官，只知效忠陛下，效忠江山，不分党派，不问立场。”
林安怜心底漫过一丝冰凉的冷笑。
不分党派，不问立场？若不是她重活一世，险些就要被这副清正廉明的皮囊骗了——此人哪里是什么两袖清风的好官，分明就是武王跟前摇尾乞怜的一条走狗。
渐渐日头偏西，宴席终是到了尾声。
贤王放下茶盏，起身理了理锦袍的褶皱，朗声道：“今日叨扰，多谢裴大人与林娘子盛情款待。”他目光在两人面上一转，笑意浅淡，却带着几分耐人寻味，“时辰不早，本王也该回宫复命了。”
裴廉川与林安怜连忙起身相送，裴廉川拱手道：“王爷客气，能得王爷赏光，是臣的荣幸。”
贤王颔首，又看向一旁垂首而立的林安怜，似是随意提点：“林娘子蕙质兰心，往后定要多劝劝裴大人，凡事三思而后行，方是长久之道。”
这话听得裴廉川指尖微颤，面上却依旧恭谨：“臣谨记王爷教诲。”
林安怜亦是屈膝福身，柔声应下，心中却更觉蹊跷——贤王这话，不像是客套，反倒像是暗藏玄机，上一世分明没有这件事，贤王只是个闲散王爷而已，怎么会参与朝堂之争来,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锋狼早已牵来骏马候在府门外，贤王翻身上马，勒住缰绳回头望了一眼裴府的朱门，唇角勾起一抹深意不明的笑，随即扬鞭而去，马蹄声渐远，消散在长街尽头。
直到那抹身影彻底消失，裴廉川才缓缓收回目光，脸上的恭谨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阴鸷。他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心中翻涌着惊涛骇浪：贤王今日句句试探，分明是察觉到了什么，上一世的轨迹，当真已经乱了……
林安怜瞧着他这般模样，忍不住轻声问道：“夫君，你怎么了？贤王爷的话，可是有什么不妥？”
裴廉川猛地回神，压下眼底的戾气，勉强扯出一抹笑意：“无事。”他握住林安怜的手，指尖冰凉，“不过是王爷随口之言，不必放在心上。”
说罢，他转身吩咐下人收拾宴席，自己却牵着林安怜的手，快步往内院走去，步履间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仓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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