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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见

愁莫问

建光十一年,夏。

八月,日头挂的高,将着朱红宫墙,青石小径火辣辣地烧。宫中少荫凉,主子们都歇了出门的心,只偶有穿着靛蓝,浅绿色宫装的太监宫女来往。

魏珒甩开了两名贴身太监,在荷花池边上玩耍。日光熏得池面起雾,几朵粉莲摇曳,有一搭,没一搭地进出视野,馥郁勾人。小孩自是见什么都欢喜,便殷切地踮起脚,伸出手,摇摇晃晃地去够。他不过六岁,人矮手短,忙活了半天也没碰着,反倒踩了衣袍的下摆,重心一歪,通一下栽进水里去了。

落水声响,惊醒了站在树底下打盹偷闲的两个小太监。二人定睛一瞧,发觉小主子正淹在池子里,四肢胡乱扑腾地往下沉,不由魂飞魄散,煞白着两张脸,捏起尖细的嗓子高喊:

“殿下!殿下!”

“殿下落水啦!”

“来人啊!”

这二人或是被吓昏了头,或是都不会水,连滚带爬带叫地扑到池子边上,扒着拱桥的石栏,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却只停在原地干叫唤。很快,周围聚来三五人,伸长脖子往里瞧,也都跟着一块白了脸,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但没人敢以身涉险。

“借道。”

清润的嗓音破除了沉闷躁乱的氛围。一双手拨开人群,只见涟漪微动,莲叶轻晃,一抹青蓝色闪过,少年撑着石栏凌空跃起,身影在高处稍稍停滞,便落进了荷花池。

魏珒的眼前一片昏暗,只有影绰绰几分明亮教他本能地向上挣扎,寻那上面的氧气。他肺闷得厉害,手脚冰冷沉重,意识也渐渐糊了。

他大概是要死了。

他对死不甚了解,只依稀记得之前周边人说,夏荷姐姐栽进池子里溺死了,后来就再没见过她。他想事情尚想不太清楚,只觉得难受,无穷无尽的恐惧,孤寂随池水包裹着他,还有这些念头。

忽的,有东西落了下来,带起一股冲流。魏珒只觉得一只温暖的手抓住了自己,将他向上拖拽。而后他蓦地离开了幽深静谧的所在,嘈杂乍响在耳畔,随之而来的还有温暖新鲜的空气。

那人将他拉至身旁,双手托住他的腰,将他向岸上送去。

一个宫女急忙将他接过。接着许许多多的人都围了过来,音色各异地慰问,关怀他。魏珒吐出几口水,打着哆嗦,努力透过种种颜色的衣摆,去看那后头的一抹身影。

那人穿着一身藏蓝的衣衫,布料被水浸透,紧贴在躯干上,掐出他身形的轮廓来。魏珒记得他瘦,单薄,但背挺得极直,折不弯的白杨那样,看上去就倔。他乌发散开,黏在脸侧,微微抬起头来,便露出一副漂亮的桃花眼。

那双眼干净,温润。

后来他知道了,眼睛的主人叫谢温,一个打杂的小太监。

“他救了珒儿?”魏璟敲了敲桌子,轻声询问旁边站着的人。

“是。”

“谢温……”

魏璟慢慢地品味这个名字,好像要从里面听出点不同来。

“他这名字不像宦官,倒像哪家的书生。”

“陛下不满意?”

“无事。”魏璟摆了摆手,眯起一对薄情的丹凤眼,“小允子,去查查他的底。若是干净,就让他到珒儿身边伺候着吧。”

谢温发达了,起码旁人看来如此。传话的人刚走,跟他一间房的几个小太监就纷纷露出艳羡与嫉妒并存的神色,酸溜溜地说起好话来。

“伺候大皇子,我看你这风寒染的可一点不亏。”

“谁让人家反应快,敢拼命呢。”

当今圣上也不知是哪的毛病,膝下至今只有魏珒一个皇子。不乏好事者说是圣上龙体抱恙,或是皇后善妒,教凡是怀了孩子的宫女妃嫔都落不了好下场。更有甚者,说皇后给皇上下了药,以报当年的夺爱之仇。

不管怎样,长子,独子,又是皇后嫡出的儿子,几乎板上钉钉的,魏珒就是未来的太子,将来的皇上。他的身边是顶好的去处。

听着这些话,谢温垂着脑袋,只一声不吭地收拾东西。他不知道什么好不好的,从进了宫门之后,他就没有盼过什么。他也不觉得自己厉害,对意外之喜也只有淡淡的惶恐。他们这些小太监,割了物件,就割掉了所有,只光光有自个儿,并几乎连这东西都难拥有。

他刚走出住所,就见宫女秀春站在外头。

秀春抬起头,看到谢温,柔柔一笑,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他。

“恭喜谢公公了。”那是一绣着莲花的香囊,针脚紧密,是秀春的手艺。

听她叫自己公公,谢温皱了皱眉:“秀春,我说了,我没有那意思。”

“想什么呢,只是送你的礼。”秀春眼底划过一丝苦涩,不由分说地抓住他的手,将香囊塞进他手心。

她缘是沈贵妃底下的宫女,比谢温身份高几分,但谢温模样生的俊,温文尔雅,没有寻常太监的粗鄙气,倒像个读书的干净少年,秀春便不禁起了那般心思。而今他得机会去魏珒身边,秀春更觉得他好。

可惜妾有意,郎无情,谢温是个君子,也当真是块木头。

少女的柔荑触碰到肌肤,谢温尴尬地僵在原地,嘴唇动了动。但秀春平常帮衬他许多,他终归不好说什么,只能先将香囊揣到袖子里,打算到时候再悄悄还回去。

“秀春姑娘,我该走了。”

秀春抬眼,少年单薄的背影已于树影婆娑中渐行渐远。

魏珒看着面前规规矩矩跪着的人。他的背还是那样直,只是深深地伏在了地上。

“你今年多大了?”他好奇地问。

谢温没有抬头:“回殿下,奴才今年十六了。”

“噢。”小孩不懂这人为何如此拘谨,就像他不懂那两个伴他出游的人为何消失一样。他就想着要看一眼谢温从池中爬出来时,那对清亮的桃花眼。

“你抬起头来,让我看看长什么样。”

谢温的脸缓缓从阴影中浮现。眉眼柔和,鼻梁挺拔,浅褐色瞳眸里含的是谨慎,谦卑,嘴角噙的是天生的笑意,但唇紧紧抿住,透着倔。许是因染风寒,皮肤比那天还要苍白。

魏珒呆了一瞬,觉得这人看起来有股劲,好像骨头都要比别人挺一点。

“起来。”他躬下身去扶谢温,谢温忙不迭躲开,从地上爬起来。

小殿下伸出的手悬在半空,尴尴尬尬地收回去。谢温愣神看他,脸渐渐红到了耳根,腰又弯了下去。

“奴才有罪。”

“你不必自称奴才。”魏珒心里堵,瓮声瓮气地说,“听着就难受。”

“谢殿下。”

他诚惶诚恐的样让魏珒说不上来的不自在。这人背挺得直,跳池子救他也是干脆利落,脸也长得笑意盈盈,倒是对着他时畏缩得很。

“谢温,你要威风点。”他就势拍了拍谢温的肩膀,“他们都说我是准太子。你现在可是未来太子的救命恩人,可别给我丢份了。”

顿了顿,他补充道:“你对我也要好一点,温柔一点。”

到底是小孩心性,谁敢对他不好呢?谢温抬起头,缓缓露出一个笑。

“知道了。”

笑得不算真心,但确实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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