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镜子迷宫的出口，在他们身后，像水波一样缓缓闭合，重新变成一面冰冷的墙壁。

世界重归纯白。

高频蜂鸣声消失了，但那种声音仿佛已经钻进了蒲熠星的颅骨，还在嗡嗡作响。

他手里攥着那个老旧的MP3，机身冰凉。

F，A，U。

三个字母，像三块墓碑，立在他和林蔓之间死一样的沉默里。

“他在……拼一个词。”林蔓的声音轻得像梦呓，她不敢去看蒲熠星的脸。

蒲熠星没有说话。

他只是拉着她，继续往前走。

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沉重、孤单。

他不知道走了多久，前方，一扇门上的面板再次亮起。

这一次的问题，让他的心跳漏了一拍。

【长篇小说《城市寄生者》中，卧底警察江诚，为了取得犯罪集团的信任，亲手处决了暴露身份的线人。他开枪后，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江诚。

是他所有主角里，最痛苦，也最不被读者理解的一个。

一个游走在黑白之间的灰色灵魂。

蒲熠星记得那句话。

那不是一句台词，是江诚在心里，对自己灵魂的审判。

“对不起。”

蒲熠星对着面板，声音沙哑地吐出这三个字。

“嘀。”

门开了。

门后，是一个极简的审讯室。

一张冰冷的金属桌，两把椅子，头顶一盏刺眼的白炽灯，将桌面上的一切都照得无所遁形。

桌上，放着一台老式的多功能测谎仪。

连接着指夹、臂带和呼吸传感器。

“坐。”

方慕的声音，从房间角落的扩音器里传来，不带任何感情。

蒲熠星看了林蔓一眼，示意她待在门口，然后自己走了过去，在那把冰冷的椅子上坐下。

“戴上。”

他依言，将那些冰冷的传感器，一个个连接在自己身上。

指尖冰凉，心跳在胸腔里沉重地搏动，呼吸的频率被仪器精准地捕捉。

他成了自己笔下的江诚。

一个等待被审判的，罪人。

“第一个问题。”

方慕的声音，像一个冷酷的法官。

“你写死周亮的时候，有没有过一丝犹豫？”

蒲熠星沉默了。

他写的不是周亮。

是小说里一个叫“李记者”的炮灰角色。

他死于主角登场前，是引出案件的线索。

写下他死亡结局时，蒲熠星心里没有任何波澜，就像画施工图纸一样，精准，冷静。

但现在，那个名字，叫周亮。

测谎仪的指针，开始轻微地波动。

“回答我。”

“……没有。”蒲熠星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这是实话。

创作时的实话。

测谎仪的指针，猛地跳动了一下，随即又趋于平稳。

“很好。”方慕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情绪。

“第二个问题。”

“你利用林蔓学姐的信任，向她套取博物馆信息的时候，有没有感觉到愧疚？”

蒲熠星的呼吸一窒。

他下意识地回头，看向门口的林蔓。

林蔓的脸色惨白，她咬着嘴唇，对他轻轻摇了摇头。

愧疚。

当然有。

但当时，查明真相的急切，压倒了这份愧疚。

“有。”他说。

指针再次剧烈跳动。

“你在撒谎。”方慕的声音冷了下来。

“你的心跳在加速，皮电反应在升高。”

“你的身体告诉我，那一刻，你首先感到的，是得到线索的兴奋，而不是愧疚。”

“你和你的主角江诚一样。”

“为了所谓的‘真相’，可以利用一切。”

“包括……善良和信任。”

“不……我不是……”蒲熠星试图辩解，但声音苍白无力。

“第三个问题。”

方慕没有给他机会。

“你享受现在拥有的一切吗？名气，财富，粉丝的追捧。”

“享受这种，踩在我……踩在无数个‘方木’的痛苦之上，换来的成功吗？”

这个问题，像一把淬毒的刀，精准地刺进了蒲熠星的心脏。

他看着测谎仪上疯狂跳动的指针，汗水从额角滑落。

他无法回答。

他说“不享受”，是虚伪。

他说“享受”，是残忍。

这是一个没有答案的死局。

“看来，你无法面对真实的自己。”

方-慕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失望，又像是一种意料之中的嘲讽。

“你把自己藏在那些英雄角色的壳子后面，以为自己也拥有了他们的光环。”

“现在，我帮你把它敲碎。”

话音刚落。

审讯室的灯，瞬间熄灭了。

房间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阿星！”林蔓在门口发出一声惊呼。

“最后一个问题，蒲熠星。”

方慕的声音，仿佛就在他的耳边响起，带着冰冷的吐息。

“如果现在，桌上有两个按钮。”

“一个，可以打开你逃生的大门，但林蔓会死。”

“另一个，可以打开林蔓逃生的大门，但你会死。”

“你怎么选？”

黑暗中，蒲熠星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这是一个经典的电车难题。

一个他曾在无数个故事里，抛给笔下角色的，残忍的选择。

现在，轮到他了。

他没有犹豫。

甚至没有思考。

“我选第二个。”

“为什么？”方慕的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波动。

“因为她不该被卷进来。”

蒲熠星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

“这是我的故事，我的罪。”

“结局，应该由我一个人来写。”

黑暗里，是长久的沉默。

测谎仪的指针，在黑暗中，回归了一条平稳的直线。

“嘀。”

房间的灯，重新亮起。

刺眼的光线下，桌上的测谎仪，打印出了一张长长的纸条。

上面是蒲熠星刚才所有的生理数据曲线。

而在纸条的末尾，打印着一个巨大的，黑色的字母。

【L】

F，A，U，L。

蒲熠星看着那个字母，浑身的血液，像是瞬间被抽干了。

他终于知道了。

那个词。

FAULT。

错误，罪过。

这是方慕对他的最终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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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了！”

市局指挥中心里，郭文韬的吼声，让所有人都精神一振。

巨大的电子屏幕上，经过层层剥离的代理IP，最终指向了一个稳定的物理地址。

“紫金山疗养院，第七看护区，地下三层！”

技术警员报出地址，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

“那里原本是一个废弃的战备医疗点，产权……就在高远的公司名下！”

“行动！”

张警官拿起对讲机，下达了命令。

“所有单位，立刻前往目标地点！重复，所有单位，立刻前往！”

警笛声再次划破夜空。

这一次，目标明确。

郭文韬没有上车。

他站在指挥中心，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个闪烁的红点。

他的任务，还没有结束。

“给我接通疗养院的内部通讯系统！”他对旁边的警员说，“我要直接跟他对话！”

他要拖住方慕。

为突击小队，争取哪怕多一秒的时间。

通讯很快被接通。

一阵电流声后，郭文韬清了清嗓子，对着麦克风，沉声开口。

“方慕，我是郭文韬。”

对面，一片沉默。

“我知道你能听到。”郭文韬继续说，“我知道你恨高家，也恨阿蒲。”

“但你看看你现在在做什么。”

“你把自己，变成了你最瞧不起的那种人。”

“一个躲在暗处，伤害无辜者的，懦夫。”

电流声里，终于传来一声轻笑。

是方慕那经过处理的，分不清男女的声音。

“郭文韬。”

“南大计算机系的天才，蒲熠星最好的朋友。”

“我当然知道你。”

“你以为，你找到了我？”

那个声音里，带着一丝戏谑。

“你以为，这场游戏，快要结束了？”

郭文韬的心，猛地一沉。

“不。”

方慕的声音，缓缓响起。

“游戏，才刚刚进入，最高潮的部分。”

“你猜，当蒲老师，看到最后一个字母的时候。”

“他会是什么表情？”

“而你，郭先生。”

“你很快就会发现……”

第十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