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名身着浅蓝袍的内门弟子匆匆穿过演武场,神色间带着紧张与兴奋。
“快些快些!别耽误了时辰!听说玄道宗的人马上就要到了!”
“师兄等等我!”
身着黄衣的外门弟子们也纷纷被这阵骚动吸引,聚拢过来。王林也在人群中,他一身黄衣,身形比六个月前更为挺拔,虽依旧清瘦,但肩背线条已显出一丝历练后的坚韧。眉宇间褪去了初入山门时的怯懦青涩,眼神沉静如深潭,只是偶尔掠过时,会有一抹难以察觉的寒意。他望着空中,面色平静。
一位执事长老飞身至山门广场前的古钟旁,手中掐诀,灵力灌注。咚!咚!咚!三声悠远浑厚的钟鸣响彻群山,既是迎接,亦是警示。
原本晴朗的天空,毫无征兆地暗了下来。
一团浓重的乌云自天际滚滚而来,遮蔽了日光,云层中隐隐有紫色电蛇窜动。一个洪亮如雷的声音从云中传出,带着毫不掩饰的傲然:
“玄道宗,欧阳长老,携众弟子前来赴约!”
声音落下,广场上的恒岳派弟子们无不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不少修为较低的弟子脸色发白,心生震撼。
不远处一处殿宇的屋檐阴影下,孙大柱环抱双臂站着,红润的粗犷脸庞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盯着那团压顶的乌云,鼻腔里几不可闻地冷哼了一声。
乌云越来越低,几乎触到山巅。电光闪烁间,众人终于看清,那并非单纯的云,而是一只庞大到难以想象的黑色蜈蚣在云中穿梭!其身躯乌黑发亮,犹如覆盖着层层黑铁铠甲,两侧密密麻麻的步足划动空气,带起腥风与雷鸣。狰狞的头颅上,两只硕大的复眼闪烁着冰冷嗜血的红光。
“是玄道宗的护山神兽,千足蜈蚣!”王林身旁一位年长些的黄衣师兄倒吸一口凉气,喃喃道。
另一位师兄声音发颤:“看这体型……这蜈蚣起码活了三百年以上!一会儿可得离远点,它身上的毒,恐怕沾上一点,就能要了咱们的命!”
王林望着那遮天蔽日的恐怖凶兽,瞳孔微缩,心中却是一沉,随即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决然——三百年以上的千足蜈蚣……来得正好!
轰隆!
千足蜈蚣缓缓降落,庞大的身躯盘踞了小半个广场,落地时地面剧震,尘土飞扬。蜈蚣背上,数十道身影傲然挺立。为首的是两位身着紫袍的老者,一位面容清癯,三缕长须,眼神锐利,正是方才发声的欧阳长老;另一位则身材魁梧,满脸虬髯,双目开阖间隐有雷光,乃是玄道宗另一位筑基巅峰长老——泰长老。两人皆是昂首挺胸,神色睥睨。
在两位长老身后,一众玄道宗弟子鱼贯而下。这些弟子大多穿着蓝白相间的袍服,气息精悍,眼神倨傲。其中,走在最中间的一名女修尤为引人注目。
她身姿窈窕,穿着一袭水蓝色流云广袖裙,腰间束着浅银色丝绦,裙摆随着步伐如水波轻漾。青丝如墨,挽成精致的飞仙髻,簪着点点碎玉流苏。面容姣好,柳眉凤目,肌肤欺霜赛雪。最奇特的是她那双眼睛,眼波流转间,仿佛蕴含着蒙蒙水汽,天然带着一股动人心魄的魅惑之力。
她步履轻盈,姿态优雅,看似随意地从恒岳派弟子队列前走过,目光淡淡扫过众人。就在这目光交汇的刹那,一股无形的、柔媚至极的力量悄然扩散开来。
许多恒岳派弟子,无论男女,眼神瞬间变得迷离恍惚,脸上浮现出痴迷陶醉的神情,仿佛眼前并非陌生女子,而是自己朝思暮想的梦中情人亲临身边。
“居、居然有这么美貌的女修……”
“咱们恒岳派最美的周师姐,好像也比不过她一根手指头……”
“这就是……情爱的力量吗?纵死无悔……她好美……”
窃窃私语带着痴傻的笑意响起,场面一时有些失控。
王林眉头微蹙。在那魅惑之力袭来的瞬间,他确实感到心神微微一荡,但体内天逆珠空间似乎自然而然地传来一丝清凉之气,脑海中更是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阮星眠那双澄澈明净、不含丝毫杂质的眼眸。两相对比,眼前这女修的媚态便显得刻意而庸俗。他眼神瞬间恢复清明,内心毫无波澜,甚至觉得有些无聊。
那女修——柳眉,本对自己的天生水灵根所附带的魅惑之力极为自信,认为同龄人中无人能完全抵挡。此刻目光扫过,却发现恒岳派弟子中,竟有一人最先清醒过来,而且眼神平静得甚至带着一丝冷淡。她目光微凝,落在王林身上,察觉他不过凝气期一层,心下不由诧异:奇怪……
“哼!”恒岳派领头的一位红脸长老终于看不下去,大袖一拂,一股刚猛灼热的气浪席卷而过,同时一声断喝如惊雷炸响:“破!”
沉迷其中的恒岳派弟子们浑身一震,如梦初醒,回想起刚才的失态,个个面红耳赤,又惊又怒。
那红脸长老脸色铁青,对着玄道宗方向冷声道:“玄道宗何时竟练起了这等九流媚术?实在有失大宗风范,太过下作!”
“放屁!”玄道宗那位虬髯魁梧的泰长老勃然怒喝,声若洪钟,“我徒儿柳眉,乃天生单一水灵根!‘水润万物,亦惑众生’,此乃天赋神通!尔等淑目之辈,自是不识真法,说什么媚术?可笑至极!”他筑基巅峰的威压隐隐散开,让不少恒岳派弟子呼吸一窒。
欧阳长老抬手,看似安抚地拍了拍泰长老的肩膀,脸上却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泰师弟,何必动怒?你看恒岳派这些弟子,一个个灵根五行繁乱驳杂,根基虚浮。道虚真人(指那红脸长老)眼界有限,看不出来,你也体谅体谅人家嘛。”话语中的讽刺,毫不掩饰。
泰长老闻言,配合地哈哈一笑:“原来如此!倒是我苛求了!”
恒岳派几位长老的脸色顿时难看至极,却又难以反驳,对方点出的确实是恒岳派近年来弟子良莠不齐的痛处。
就在气氛僵持之际,一个沉稳平和的声音自后方传来:
“远来是客,有些话,笑着说不免显得太早了。”
只见一位身着月白道袍、头戴紫金冠、面容清矍、长须及胸的中年道人,在一众长老簇拥下,缓步而来。他步伐看似不快,却几步便到了近前,周身气息圆融自然,并无迫人威压,却自有一股令人心折的宗师气度。
正是恒岳派掌门,黄龙真人。
恒岳派众长老弟子连忙躬身行礼:“参见掌门!”
方才还嚣张不已的欧阳长老和泰长老,见到黄龙真人,神色也收敛了几分,客气地拱手:“黄龙道友,多年未见,风采依旧。”
黄龙真人微微颔首,目光平静地扫过玄道宗众人和那庞大的千足蜈蚣,沉声道:“玄道宗诸位远道而来,想必也乏了。不如先入敝派客舍休息。至于我恒岳派弟子水平究竟如何……不如待到三日后的比试场上,再做论断。如何?”
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欧阳长老与泰长老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客随主便,那就叨扰黄龙道友了。”
两位玄道宗长老带着主要弟子,跟随引路的恒岳派长老向内走去。黄龙真人看了一眼那盘踞广场、凶威赫赫的千足蜈蚣,对身旁一位负责杂务的长老低声吩咐了几句。
那长老转身,看向留下的黄衣弟子们,目光扫过,最后落在一位相貌堂堂、眉眼间带着几分自得之色的黄衣弟子身上:“王卓。”
“弟子在!”王卓连忙出列,恭敬行礼。
“玄道宗弟子在派内这几日的起居琐事,由你负责安排招待。务必周到,不可失了礼数,若出了差错,为师定不饶你!”长老厉声道。
王卓挺直腰板,大声应道:“师傅放心!弟子定当悉心招待,绝不让各位玄道宗的师兄师姐有丝毫不便!”
长老点点头,转身离去。
待长老走远,王卓转过身,脸上已换上一副矜持又隐含优越感的笑容。他先是看了看那令人望而生畏的千足蜈蚣,对身边聚拢过来的几个跟班似的弟子感叹:“这玄道宗的千足蜈蚣,果真是威风八面啊!”
那千足蜈蚣似乎察觉到有人靠近议论,猛地扭过头,朝着这边哈出一口腥臭的毒气,吓得那几个弟子连连后退,脸色发白。
王卓也后退两步,定了定神,目光在人群中扫视,很快锁定了边缘处沉默的王林。他嘴角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清了清嗓子,朗声道:“玄道宗神兽在此,喂养之事岂可怠慢?王林师弟,这几日喂养千足蜈蚣的杂事,就交由你负责了。务必小心伺候,若出了岔子……哼,你可知后果!”
他特意提高了声音,确保周围不少弟子都能听到。许多弟子看向王林的目光充满了同情或幸灾乐祸。谁都知道那千足蜈蚣凶残恐怖,喂养它无疑是件危险至极的苦差,王卓这分明是借机整治这个最近“走了狗屎运”被孙长老收徒、却又莫名不太受待见的师弟。
王林闻言,抬眸看了王卓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深不见底,竟让王卓心中莫名一悸。随即,王林垂下眼帘,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冷光,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应道:“是,王师兄。”
是夜,月隐星稀。
千足蜈蚣被暂时安置在广场边缘一处特意用简单结界圈出的空地内,庞大的身躯盘踞着,狰狞的头颅搭在身前,复眼半阖,似乎正在休息,但周身散发的凶戾气息和淡淡的腥甜毒雾,令人不敢靠近。
王林站在结界外不远处的一棵古树阴影下,确认四周无人。他心念一动,身旁空气如水纹荡漾。
阮星眠的身影悄然浮现。她依旧是那身素白轻纱长裙,外罩淡蓝绡衣,墨色长发如瀑垂至腰际,仅在鬓边以浅蓝丝带轻挽。六个月过去,她的水月分身似乎更加凝实灵动,行动间再无丝毫滞涩。月光透过树梢,在她身上投下斑驳光影,肌肤莹白得仿佛会发光,五官精巧如画,眉眼间天然带着一种远离尘嚣的清净之气。此刻,她慵懒地伸了个懒腰,广袖滑落,露出一截皓腕,动作自然随意,透着少女的娇憨,与白日里柳眉那种刻意雕琢的媚态截然不同,是一种浑然天成的灵秀之美。
王林在她出现的瞬间,便已迅速而警惕地再次扫视周围,精神力悄然扩散。
阮星眠见状,轻笑出声,那声音清凌凌的,如山泉击石。她上前一步,很自然地伸手拉住王林的手腕,轻轻晃了晃:“哎呀,放心啦~再说,你不早就检查过好几遍了嘛。”她指尖微凉,触感细腻真实。
王林被她这亲昵的动作弄得耳尖微微一热,面上却强自镇定,低声道:“小心无大错。”
天逆珠内,司徒南的残魂飘到“光幕”前,看着外界,语气凝重:“小子,这千足蜈蚣凶名赫赫,至少活了三百载,其毒液霸道无比,就算用来以毒攻毒,也须万分谨慎。我先帮你暂时压制体内化灵草的毒素,让你能恢复部分灵力行动,但这压制效果最多只能维持半柱香时间,你必须速战速决。”
王林在心中回应:“足够了。多谢前辈。”
阮星眠松开王林的手,拍了拍自己并无起伏的胸口,眉眼弯弯,语气轻松却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安啦安啦,有我在呢。”
司徒南哼了一声:“多加小心。”
阮星眠不再多言,双手于胸前结了一个复杂而优美的手印。
随着她指尖蓝光流转,一层极为淡薄、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淡蓝色水幕,以两人为中心悄然扩散开来,形成一个直径约三丈的半球形屏障,将两人与结界内的千足蜈蚣笼罩其中。
这屏障似乎能完全隔绝内部的气息、声音与光影,从外界看去,那里只是一片寻常的、略显朦胧的夜色,与周围毫无二致。但站在屏障内,却能清晰看到外界的一切。
天逆珠内的司徒南“看”到这一幕,虚影猛地一晃,手里幻化出的瓜子都“啪嗒”掉了一地,目瞪口呆:“好好好!阮星眠!你还有这招?!以前怎么没见你用过?”
阮星眠俏皮地冲珠内方向眨了眨眼,没解释,转而看向王林:“走!”
王林点头,体内被司徒南暂时压制的灵力开始运转。两人身影如鬼魅般掠出,无声无息地穿过那层简易的结界,靠近了沉睡的千足蜈蚣。
越是靠近,那股令人作呕的腥甜毒气和凶兽本身的威压就越发强烈。王林屏住呼吸,按照司徒南事先指点的方位,目光锁定了蜈蚣口器旁一处颜色略深、隐隐有黏液渗出的腺体——那里正是毒液汇聚之处。
阮星眠守在他身侧,周身泛起一层莹润的淡蓝光晕,这光晕似乎对那弥漫的毒雾有奇特的净化与隔绝作用,让王林压力大减。她神情专注,指尖萦绕着细若游丝的蓝色灵光,随时准备应对意外。
王林取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用特殊玉石打磨而成的瓶子,小心翼翼地将瓶口对准那毒腺。同时,他另一只手并指如剑,一缕极其凝练、被司徒南加持过的灵力细丝疾射而出,精准地刺入毒腺旁一个微小的窍穴!
“嘶——!”沉睡的千足蜈蚣庞大身躯猛地一颤,发出一声低沉痛苦的嘶鸣,口器张开,一股浓稠的、泛着幽绿光泽的毒液激射而出!
王林早有准备,手腕一翻,玉瓶稳稳接住毒液。那毒液入瓶,竟然发出“滋滋”轻响,玉瓶表面瞬间蒙上一层幽光。
一击得手,王林毫不贪恋,低喝一声:“走!”
阮星眠反应极快,几乎在他出声的同时,便已伸手再次拉住他的手腕。她脚尖在蜈蚣坚硬的外壳上轻轻一点,身形如一片毫无重量的羽毛般飘然而起,带着王林,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向后飞退,几个起落,便已稳稳落回之前古树下的屏障内。
整个过程,从出手到撤回,不过几个呼吸。屏障外的夜色依旧宁静,结界内的千足蜈蚣因那一下刺痛而烦躁地扭动了一下身躯,复眼警惕地扫视四周,未发现异常后,才又缓缓趴伏下去。
王林握着手中触感冰凉、内蕴剧毒的玉瓶,心跳仍未完全平复。
他看向阮星眠,刚才情势危急无暇他顾,此刻才感觉到,她的手依然轻轻拉着自己的手腕,指尖的微凉透过皮肤传来。
阮星眠也看向他,见他安然无恙,成功取得毒液,脸上顿时绽开一个毫无阴霾的、甜甜的笑容,眉眼弯成了月牙,带着满满的欣喜与如释重负。
她松开手,指了指他手中的玉瓶,又指了指天逆珠,意思很明显——快进去解毒!
这一刻,看着她纯粹的笑容,王林心中某个柔软的角落被轻轻触动。这六个月来,除了司徒南刀子嘴豆腐心的指导,便是她始终如一的、静谧又坚定的陪伴与支持。
她为他护法,为他担忧,为他展露笑颜。紧握着玉瓶的手微微用力,王林心底悄然生出一种想要永远守护这份笑容的渴望。
这渴望如同悄然落地的种子,在坚韧的心田中开始生根,等待破土发芽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