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林挑起扁担,木桶在两端轻晃。
山风拂过他汗湿的短发,也吹不散耳尖残留的微痒与那缕清冽幽香。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悸动,步伐稳健地走向山泉。
就在他弯腰打水时,一股极淡的、若有似无的视线落在他背上——与先前不同,这视线带着明显的审视与狐疑。王林心中一凛,动作却丝毫未乱,依旧保持着那个杂役弟子该有的笨拙与吃力。
他舀满两桶水,直起身,抹了把额头的汗,站在大缸旁解下腰间的葫芦,仰头喝了几口用天逆珠浸泡过的山露。
泉水清甜,带着一丝极淡的灵气,温润地流过喉间,悄然滋养着他疲惫的躯体。
“四天……竟快完成了?”远处树影中,一个身着浅黄袍的男子皱紧眉头,眼中闪过一丝冷光,“这小子果然不对劲。”
他盯着王林看似平常的动作,尤其是那个葫芦,目光渐渐锐利。
王林装作浑然不觉,喝完水,将葫芦重新挂回腰间,挑起扁担准备继续。就在他迈步的瞬间——
一道淡黄色的灵气如同毒蛇般悄然窜出,精准地缠上他的脚腕,猛地一扯!
“啊!”王林惊呼一声,身体失去平衡,连人带桶向前扑倒。木桶砸在地上,水花四溅,他整个人狼狈地摔在泥泞的地面,扁担也脱手滚到一旁。他脸上适当地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就在此时,黄影一闪。
那浅黄袍男子已如鬼魅般出现在他身侧,脚尖一勾,王林腰间葫芦便轻巧地落入他手中。男子五指修长,把玩着那看似普通的青皮葫芦,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
王林此刻才“看清”来人,连忙挣扎着半跪起来,脸上挤出敬畏与惶恐:“刘、刘师兄?”
来人正是恒岳派外门黄衣执事弟子之一刘文举。他身材中等,面容尚算端正,但一双眼睛过于细长,看人时总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与算计。此刻,他握着葫芦,灵力微微探入,眉头却皱得更紧——葫芦里只是普通山露,虽比寻常泉水清冽些,却并无明显灵气波动,更谈不上什么宝贝。
“王林,”刘师兄声音冷淡,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你这葫芦里,藏了什么好东西?嗯?”他一边说,一边用灵力将王林从地上“扶”起,实则是一种禁锢,让王林动弹不得。
王林脸上血色褪尽,眼神慌乱:“刘师兄明鉴!这、这就是普通的山露……弟子每日挑水辛苦,装些水解渴……哪有什么宝贝?弟子不敢欺瞒师兄!”他声音发抖,带着杂役弟子特有的怯懦。
刘师兄盯着他看了片刻,那双细长的眼睛里光芒闪烁。忽然,他冷哼一声,缠绕王林的灵力骤然散去。
“噗通!”王林毫无防备,再次重重摔在地上,后背砸在凸起的石子上,疼得他闷哼一声。还没等他缓过气,一只脚便狠狠踹在他背心!
“呃!”王林身体剧震,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喉头一甜,又被他强行咽下。泥土和草屑沾了满脸,狼狈不堪。
“谅你也不敢骗我。”刘师兄踩着他的背,微微俯身,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冰冷,“王林,你给我记住。只要你在恒岳派一天,就得被我踩在脚下。杂役就是杂役,别以为有点小聪明就能翻身。若是让我发现你私藏什么不该有的东西……”他脚下用力碾了碾。
王林的脸埋在泥草之间,手指深深抠进潮湿的泥土里,骨节捏得发白,微微颤抖。无尽的屈辱和怒火在胸腔里疯狂冲撞,几乎要炸裂开来。但他死死咬住牙关,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有急促的呼吸暴露着他内心的翻腾。
刘师兄似乎很满意他的沉默和驯服,轻蔑地哼了一声,终于抬脚,顺势又将趴在地上的王林踢得翻滚出去几步。
“好好挑你的水。”他丢下这句话,将葫芦随手扔在王林身旁的泥水里,转身,黄袍衣摆划过一道冷漠的弧线,大摇大摆地离去。
直到那身影完全消失在山道尽头,王林才慢慢从地上撑起身子。他嘴角溢出一丝血迹,抬手狠狠擦去。望着刘师兄离开的方向,他眼中再无半点惶恐怯懦,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冰与刻骨的不甘。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天逆珠内。
“砰!”司徒南的赤红残魂气得几乎要炸开,虚影剧烈波动,“王林!你个憨货!窝囊废!刚才为什么不动手?啊?哪怕用上老子教你的一点小技巧,也能让那姓刘的崽子吃点暗亏!你就这么忍着?让他踩?让他踹?!”
灵泉旁,水汽氤氲。
阮星眠依旧盘坐在青石上,周身淡蓝光晕流转,如披月华。
她并未睁眼,只是长长的睫羽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那袭白衣蓝绡纤尘不染,墨色长发铺散如瀑,静美如画,与司徒南的暴跳如雷形成鲜明对比。
王林的身影出现在天逆空间。
他背上的脚印和泥污清晰可见,嘴角还带着未擦净的血痕,眼神却异常平静,甚至有些骇人的冰冷。
他没有立刻回应司徒南,而是微微侧头,目光越过暴躁的红色残魂,落在了泉边那抹静谧的淡蓝身影上。
他往前走了两步,脚步有些踉跄,却异常坚定。视线与似乎有所感应的阮星眠对上——她不知何时已睁开双眸,澄澈如秋水的眼眸静静看着他,无悲无喜,却仿佛带着一丝极淡的询问。
王林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声音沙哑却清晰:“他的仇,我一笔一笔记着。”他抬手,用力按了按依旧剧痛的后背,那里似乎正被一股清凉柔和的水属性灵力悄然浸润修复,疼痛稍减。“只要能成为仙人,我等得起。”
“你等得起?!”司徒南飘到他面前,赤红的虚影因怒气而膨胀,“老子我可等不了!看着就憋屈!王林,从今日起,不,从现在起,老子亲自教你修行!让你尽快有自保和揍人的本事!”
王林闻言,却忽然扯动嘴角,自嘲般地低笑了一声。
司徒南一愣:“你笑什么?”
王林摇摇头,感受着背后那持续传来的、源自阮星眠方向的清凉修复之力,心底仿佛被一道温润的水流悄然漫过。他低声道:“没什么。只是……我之前一直担心,前辈你会放弃我,另选他人。”
司徒南一滞,随即恼火地挥了挥虚幻的手臂:“你以为我不想啊?!老子当年何等人物,现在困在这破珠子里,还得指点你这个愣头青!还不是因为这破天逆珠这死丫头非要选你!老子跟她绑一块了,有什么办法?!”他嘴上骂骂咧咧,但语气里的那丝别扭的认命,却让王林心中微暖。
“行了,废话少说!”司徒南强行扭转话题,“老子先帮你‘补强’。现在天逆珠上的云朵,亮了几个了?”
王林收敛心神,感应了一下:“九个。”
“还差一层。”司徒南摸着并不存在的下巴,“只要这最后一层云朵点亮,天逆珠的水属性空间就能初步稳固,你便能借助其内十倍时间开始修炼。
恒岳派这破地方灵气是稀薄得可怜,但聊胜于无。你抓紧时间收集露水,争取早点升级天逆珠。等你能修炼了,再去搞点灵石或者找找灵气稍浓的地方。”
王林郑重抱拳,躬身行礼:“司徒前辈,谢谢你。”
司徒南似乎有些不习惯他这么正式,扭过头去,含糊地嘟囔:“谢个屁,赶紧干活去……”
王林直起身,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飘向泉边。阮星眠不知何时已重新闭目打坐,侧颜宁静姣好,长睫在莹白肌肤上投下淡淡阴影,几缕发丝垂落肩头,随着周身微不可查的水汽光晕轻轻拂动。
她整个人笼罩在一层静谧的淡蓝光华中,仿佛远离了一切尘嚣与污浊。
王林心中默念:谢谢你,选择了我,星眠。
接下来的时间,王林几乎不眠不休。他利用一切间隙,在黎明前、在黄昏后,穿梭于恒岳派后山草木丰茂之处,小心收集着凝聚在叶片草尖的纯净露水。一滴滴,汇聚到葫芦中,再引入天逆珠。
终于,在又一天的晨曦微露时,当天逆珠吸纳了足够的草木清露之精,珠体表面,第十团云朵纹路,缓缓亮起了柔和的水蓝色光芒。
天逆珠空间。
时间流速已然不同。王林盘膝坐在灵泉附近,这里是空间内灵气相对最浓郁之处。司徒南的残魂飘在前方,虽依旧是虚幻的红影,但表情严肃了许多。
“听好了,小子。修仙之路,漫漫无期。第一步,便是凝气。”司徒南的声音在空旷的空间内回荡,“凝气之上,乃是筑基、结丹、元婴、化神、婴变、问鼎!这七大境界,每一步都艰难无比,需耗费无数光阴与资源。你现在,连门槛都没摸到!”
“今日,老子便传你《凝气三篇》口诀。这是修仙界最基础的功法,但也是万丈高楼之基石!给老子记牢了!”
司徒南开始诵读口诀,声音宏大,字字如锤,敲击在王林心神之上。王林全神贯注,努力记忆理解那些玄奥的音节与行气路线。然而,或许是连日劳累,或许是初接触如此玄妙知识心神激荡,他总觉得有些地方难以集中,意念如同风中飘絮,难以完全凝聚。
就在他眉头微蹙,气息略显浮躁之时——
一个空灵柔缓的声音,如清泉滴落玉石,轻轻响起,直接传入他心间:
“意守丹田,神随气走。勿追勿赶,静听呼吸。”
是阮星眠。
她依旧闭目盘坐,唇未动,声音却清晰无比。那声音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韵律,与灵泉潺潺的水声、空间内流转的淡淡水汽融为一体,瞬间抚平了王林心头的焦躁。
王林立刻依言而行,将飘散的意念缓缓收拢,专注于自身一呼一吸之间。
渐渐地,外界的声音淡去,只剩下绵长的呼吸声和心跳声,以及那若有似无、始终萦绕在灵泉方向的清冽莲香。
司徒南挑了挑眉,看向阮星眠。阮星眠似乎有所感应,依旧闭着眼,却几不可察地轻轻颔首,示意自己已助王林稳定了心神。
司徒南哼了一声,继续讲解,但语气稍缓:“……珠内十时,外界仅一时。天逆空间此刻的时间流速,是外界的十倍。
这是你这具凡人之躯目前最大的依仗,能为你争取到宝贵的修炼时间。但切记,时间差异并非万能,根基与悟性,才是根本。”
王林在心神彻底沉静的状态下,将《凝气三篇》的口诀牢牢记住。
他按照司徒南的指导,尝试引导体内那微乎其微的气感,沿着特定的经脉缓缓运行。
每一次失败的尝试,都伴随着身体的酸胀与疲惫。但每当他想放弃时,灵泉方向总会飘来一丝清凉柔和的水汽,悄然融入他周身,缓解他的不适,并带来一种奇异的宁静与坚持的力量。
他知道,那是阮星眠在默默相助。
司徒南在一旁看着,时而严厉呵斥他路线错误,时而又简短指点关键。
他的残魂随着讲解不时波动,显得比王林这个修炼者还要投入。
而泉边,那抹淡蓝色的身影始终静谧。
阮星眠周身光华流转,墨发如瀑,白衣蓝绡不染尘埃。
她偶尔会极轻微地调整一下坐姿,长发便如流云般滑过肩头与青石;或者指尖微动,引导一丝更精纯的水灵之气,不着痕迹地汇入王林所在区域。
她眉眼低垂,悲悯与温柔似乎更沉淀于内,只在那澄澈眸底深处,倒映着王林咬牙坚持、汗流浃背的身影时,会掠过一丝几不可查的微澜。
时间,在这奇异的三角共处与十倍流速中,悄然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