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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盒药膳糕点带来的暖意尚未在谢知还心头散去，一道来自宫中的密旨，便如同淬了冰的鞭子，抽碎了归无雁好不容易垒起的心防。
传旨的是皇帝身边最隐秘的内侍，如同影子般出现在医馆内室，声音尖细而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归无雁，接旨。”
归无雁跪在地上，垂着头。
“朕闻你师承天机，精通占卜之术，更擅洞察人心。今有边将谢知还，功高震主，其心难测。朕欲知其动向，察其暗谋。特命你暗中监视，其一言一行，交往人事，均需密报于朕。不得有误。”
内侍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砸在归无雁心上。他浑身冰凉，指尖深深掐入掌心，才勉强维持住表面的平静。
皇帝……要他监视谢知还。理由是，功高震主，其心难测。
多么冠冕堂皇，又多么熟悉的帝王心术。谢知还一心为国，满腔热血都扑在边境安宁和追查父亲冤屈上，何来“暗谋”？这不过是君王对权臣天生的猜忌与制衡。
可他不能拒绝。天机阁弃徒的身份，是他最大的软肋，抗旨不遵，不仅他自己性命难保，更会立刻将谢知还推向更危险的境地——一个被皇帝亲自怀疑，并派人监视的将军，离覆灭还能有多远？
“草民……领旨。”归无雁的声音干涩，几乎听不见。
内侍满意地留下联络方式与一枚可直通内廷的玉牌，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医馆内重新只剩下归无雁一人。他维持着跪姿，久久未动，仿佛一尊失去生气的玉雕。窗外阳光明媚，他却只觉得遍体生寒。
谢知还信任他，将最隐秘的线索与他分享，将安危托付于他的提醒。而自己，转眼却要成为皇帝安插在他身边的眼线，将他的所有动向，甚至可能包括那些追查父亲死因的，可能触及皇室隐秘的发现，一一密报给那个猜忌他的君主。
这是背叛。
无关立场，只关情义。
他想起谢知还递过糕点时带着戏谑与认真的眼神，想起他毫无保留说出线索时的信任，想起他靠近时那令人心慌的气息……每一幕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良心上。
可他有的选吗？
谢知还
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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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日，归无雁过得浑浑噩噩。他依旧坐诊，研磨药材，却总是不自觉地走神。谢知还来过一次，兴致勃勃地与他分享根据“缠丝劲”线索新查到的一些江湖旧闻，他却只能垂着眼眸，含糊应着，不敢去看对方那双清亮锐利的眼睛。
他必须开始他的“任务”了。
第一次密报，他写得极其艰难。笔尖仿佛有千斤重，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凌迟他的心。他最终只写了些无关痛痒的内容：谢将军近日忙于军务，偶有失眠，已服用宁神药物；与靖安王往来密切，多为品茗弈棋；曾询问城外药材分布……他刻意略去了所有关于谢擎旧案、百晓斋、周明远以及“赤焰萝”的关键信息。
即使如此，将密报送出的那一刻，他依然觉得自己肮脏不堪。
很快，皇帝的“嘉奖”便通过内侍传达了过来——一些金银，以及一句意味深长的“卿乃聪明人，当知何事该详，何事可略”。
归无雁看着那些黄白之物，只觉得无比刺眼。皇帝的敲打之意再明显不过：他知道归无雁有所隐瞒，他在警告他，也在给他“机会”。
压力如同无形的枷锁，越收越紧。
这日傍晚，谢知还处理完军务，又一次“顺路”来到了医馆。他敏锐地察觉到归无雁比前几日更加沉默，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郁色。
“你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谢知还关切地问道，伸手想去探他的脉搏。
归无雁却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将手缩回袖中。这个下意识的动作，让两人都愣住了。
谢知还的手僵在半空，眉头微蹙：“先生？”
归无雁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勉强扯出一个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笑容：“无事。只是……有些累。”
谢知还凝视着他，目光如炬，仿佛要穿透他平静的表象，看到底下汹涌的暗流。他没有追问，只是收回手，语气放缓了些：“若太辛苦，便早些歇息。我改日再来。”
他转身欲走，归无雁看着他的背影，想到自己正在做的事情，一股巨大的恐慌和愧疚攫住了他。他几乎要脱口而出，将一切和盘托出。
“将军！”他忍不住唤道。
谢知还停下脚步，回头看他，眼中带着询问。
归无雁张了张嘴，那些真相在舌尖翻滚，最终却还是被理智和恐惧压了下去。他不能说出来。说出来，就是拉着谢知还一起抗旨，是将两人都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近日天气反复，将军……注意添衣。”他最终，也只能说出这样一句苍白无力的话。
谢知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目光复杂难辨，有探究，有关切，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先生也是。”他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医馆。
看着他消失在暮色中的背影，归无雁无力地靠在门框上，缓缓闭上眼，只觉得心口一阵尖锐的疼痛。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从他接下那道密旨开始，他与谢知还之间，便已隔上了一道无形却冰冷的墙。信任一旦出现裂痕，便再难弥补。
而他的任务，才刚刚开始。下一次密报，他又该如何书写？还能隐瞒多久？
夜色渐浓，医馆内没有点灯，归无雁独自一人沉浸在无边的黑暗里，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弃。他手中的那枚联络玉牌，冰冷刺骨，如同他此刻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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