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轻“嗯”落进宋徽宁耳里，比任何承诺都让她安心。

她松开握着他的手，却没退开，只是从袖中取出一方素色绢帕，递到他面前，声音放得极柔：“擦擦吧。”

李莲花看着那方绣着细小白梅的绢帕，指尖顿了顿才接过来。绢帕上还带着她身上淡淡的兰花香，和十年前她递给他的那方一模一样。

他笨拙地擦了擦脸颊的泪，动作间竟有几分少年时的局促——仿佛那些被岁月磨平的棱角，在她面前又悄悄露了出来。

“我……”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是说这十年如何在渔村挣扎求生，还是说如何凭着半本医书自学成医，又或是说夜里咳得睡不着时，偶尔会想起当年两人在天机山庄看枫叶的日子？千言万语堵在喉头，最后只化作一句极轻的话：“这些年，辛苦你了。”

宋徽宁笑了，眼眶还是红的，却没再掉泪，眉眼间染着释然的暖意：“不辛苦。只要你还活着，就不辛苦。”她抬头看了看天色，月色已偏西，“夜里凉，你住的地方远吗？我送你回去。”

李莲花没拒绝，只是默默转身，往暂居的小院方向走。宋徽宁跟在他身侧，两人之间隔着半臂的距离，却没有尴尬的沉默——偶尔有晚归的路人经过，脚步声与说话声渐行渐远，反倒让这夜色里的相伴多了几分安稳。

走到莲花楼门口，李莲花看着那扇没锁牢的木门，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走得急，没锁好。”

宋徽宁走上前，轻轻推开门，借着月色往里看了眼—种着几株薄荷，墙角堆着晒干的草药，屋内只有一张旧木床和一张方桌，简单得有些寒酸。她心里微微一酸，却没说什么，只是转头看着他：“以后，别再这么急着走了。”

李莲花点点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药箱的铜扣：“嗯。”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道，“你……要不要进来坐会儿？我煮点热茶。”

“好啊。”宋徽宁爽快应下，跟着他走进屋。

李莲花忙着生火煮茶，宋徽宁则坐在桌边，目光落在桌上摊开的医书和散落的银针上。

她看着他熟练地添柴、洗壶，动作间带着寻常百姓的烟火气，与当年那个鲜衣怒马的李相夷截然不同，却又奇异地让人觉得安心——或许，这样安稳的日子，才是他真正想要的。

不多时，热茶煮好，李莲花倒了两杯，递了一杯给她。

茶香袅袅，驱散了夜里的凉意。

两人捧着茶杯，偶尔说几句话，大多时候只是静静坐着，听着窗外的虫鸣和屋内的炭火声。

直到月色渐淡，天边泛起微光，宋徽宁才放下茶杯，起身道：“我该回去了”

李莲花也跟着站起来，送她到门口。走到巷口时，宋徽宁忽然停下脚步，转头看着他，眼底带着认真：“相夷，不管你想过什么样的日子，我都不会再逼你。但你要记得，以后再遇到事，别一个人扛着。我在，四顾门也在。”

李莲花看着她，眼眶又热了，却笑着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宋徽宁也笑了，挥了挥手，转身往监察司的方向走。

晨光里，她的白衣身影渐渐远去，却没有了往日的落寞。

李莲花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才缓缓转身回院。

他走到院里，看着初升的太阳洒在薄荷叶上，心里忽然觉得格外踏实——十年的漂泊与躲藏，好像在这一刻，终于有了归处。

第二日一早，宋徽宁就来到莲花楼，却人去楼也去，什么都没有。

宋徽宁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涩意，转身对暗处吩咐：“蘅芜！命八大暗给我找，务必找到李莲花的踪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暗处传来一声极轻的应答，随即恢复寂静。

不过一刻钟的光景，暗卫蘅芜便如鬼魅般出现在她面前，单膝跪地，声音恭敬却带着一丝急切：“主上，找到了。李门主此刻在城郊的莲花楼中。”

宋徽宁翻身上马，马鞭一扬，骏马嘶鸣着冲出城门，蹄声在夜色中格外急促——她怕再晚一步，那个人又会像十年前那样，彻底消失在她的世界里。

赶到莲花楼时，积压的怒意再也忍不住，抬脚就将门踹开，声音带着几分愠怒：“李相夷！你又想跑去哪里——”

可话没说完，她就愣住了。

屋内没有点灯，只有月光从窗棂透进来，照亮了床上蜷缩的身影。

李莲花侧躺着，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发抖，脖颈处暴露在外的皮肤，竟布满了蜿蜒如蛛网的黑纹，像有毒液在皮下游走。

他的脸色苍白得像一张薄纸，嘴唇泛着青灰，连胸口的起伏都微弱得几乎看不见，仿佛下一秒就要断了呼吸。

宋徽宁哪里还顾得上生气？所有的怒意瞬间被恐慌取代。

她身形一闪就冲上前，膝盖重重磕在床沿也浑然不觉，伸手紧紧扣住李莲花的手腕——指尖触到的皮肤冰凉刺骨，没有一丝温度，而他的脉搏更是乱得像一团打结的麻线，时有时无，微弱得几乎探不到。

“相夷！相夷！”她急切地呼喊着他的名字，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另一只手慌乱地去探他的鼻息，“你醒醒！你别吓我！”

李莲花的眼皮艰难地颤了颤，却没能睁开。

他喉咙里发出微弱的气音，像是想说什么，却连完整的字眼都吐不出来，只有那脖颈处的黑纹，还在缓慢地向脸颊蔓延。

宋徽宁盯着李莲花脖颈间蜿蜒的黑纹，瞳孔骤然收缩，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声音里满是震惊与不敢置信：“碧茶之毒？！”

这毒是当年金鸳盟的独门秘毒，卷宗里明明白白写着“无解”二字——发作时如万蚁噬心，痛苦万分，更会一点点散尽全身内力，将顶尖高手沦为手无缚鸡之力的废人。

她当年翻阅旧档时，只当是江湖传说，却没料到，这毒竟真的种在了相夷身上！

震惊过后，恐慌瞬间攫住了她。她来不及细想李莲花为何会中此毒，立刻盘腿坐在床沿，小心翼翼将他的手腕放在膝上，掌心紧紧贴住他的后心。

一股温润却强劲的内力顺着掌心缓缓注入——这是她自创的“汀兰决”，与李相夷的“扬州慢”同为护体内功，最擅温养经脉。

内力入体的瞬间，李莲花的身体猛地一颤，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痛哼，额角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

宋徽宁能清晰地感觉到，他体内的碧茶之毒早已深入骨髓，此刻正像无数条饥饿的毒蛇，疯狂啃噬着他的经脉。她的内力刚一靠近，就被毒力带着戾气反扑，像刀子般刮擦着她的内息。

“忍着点，很快就好。”宋徽宁咬着牙，额角渐渐渗出冷汗，发丝黏在苍白的脸颊上，却丝毫不敢放松。

她迅速调整内息，将“汀兰决”的内力拆分成无数细流，像温柔的藤蔓，避开毒力最烈的经脉，一点点缠绕住那些肆虐的黑纹，试图将它们暂时逼回丹田深处，为李莲花争取喘息的时间。

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落在两人身上。

宋徽宁的白衣渐渐被汗水浸湿，贴在后背，脸色也添了几分苍白，可她握着李莲花手腕的手，却始终稳定有力，没有半分颤抖。

而床上的李莲花，原本不受控制颤抖的身体渐渐平复，脖颈处蔓延的黑纹也停下了脚步，像被冻住的蛛网，只是脸色依旧苍白如纸，呼吸却比之前平稳了些。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泛起一丝鱼肚白，宋徽宁才缓缓收功。

掌心离开李莲花后心的瞬间，她忍不住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血迹——强行压制碧茶之毒耗损了她大半内力，经脉也被毒力反噬得隐隐作痛。

但她顾不上擦去嘴角的血，立刻俯身查看李莲花的状况。

指尖探到他的脉搏，虽依旧微弱，却已不再紊乱，像风中残烛般稳住了跳动。悬了一夜的心，终于稍稍放下。

她伸手轻轻抚摸着李莲花的脸颊，指尖的温度小心翼翼地传递过去，声音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偏执：“相夷，这次，我绝不会让你再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