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樱花正落得汹涌,粉白的花瓣铺了满阶,像积了一层薄薄的春雪。我蹲在玄关,指尖反复摩挲着鞋柜上那只空置的白色拖鞋——鞋尖贴着的卡通咒灵贴纸边角已经卷翘,是五条悟当年非要贴的,彼时他单手撑着鞋柜,另一只手把贴纸拍得啪啪响,语气里满是惯有的嚣张:“这样就算闭着眼睛摸,也能分清哪个是你的,免得你又偷穿我的鞋。”
那时我总笑他幼稚,说“谁要穿你那尺码大得能当船的拖鞋”,他却弯腰捏住我的脸,苍蓝的瞳孔在眼罩下藏着笑意:“我们家oo就是嘴硬。”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时,我正对着那张贴头发呆。屏幕上跳出硝子的名字,消息来得干脆利落,却带着罕见的沉重:“来东京综合医院,悟醒了,但情况有点麻烦。”
医院的消毒水味再浓烈,也压不住那股熟悉的咒力——淡得像初春的薄雪,却依旧带着“最强”独有的、让人莫名安心的压迫感。我推开病房门时,先撞见的是那束晃眼的白发,然后才是没戴眼罩的苍蓝瞳孔。
他靠在床头,上半身微微前倾,姿态散漫地歪着头,看身边女孩的眼神里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纵容,却绝不是我熟悉的、带着坏笑和占有欲的那种。女孩正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手里拿着苹果和小刀,指尖纤细,削苹果的动作很轻,果皮几乎没断。五条悟就那样看着她,嘴角勾着浅浅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半分往日的张扬,只有一种陌生的、近乎温和的疏离。
“悟,这位是……?”女孩最先察觉到我的目光,抬头时眼里带着怯生生的疑惑,手里的小刀顿了顿。
五条悟顺着她的视线扫过来,眉头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语气是全然的漫不经心,甚至带点敷衍的随意:“你谁啊?”
不是冰冷的陌生,也不是困惑的探究,就是那种“无关紧要的人没必要浪费脑细胞记住”的轻慢,像一把钝刀,慢悠悠地割着心口,不致命,却疼得让人喘不过气。硝子在我身后轻轻叹了口气,上前半步低声补了句:“他执行特级咒灵任务时,被对方的术式正面击中头部,醒来后记忆断片了,只记得基础的咒术知识和咒术界的基本情况,还有……救他的人。”
他身边的女孩肩膀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又很快放松下来,低下头小声说:“我只是碰巧在路边发现他晕倒了,就送他来医院而已,没做什么。”
五条悟“哦”了一声,没再看我,转头对女孩笑了笑——那笑里带着点少年气的狡黠,像个被照顾得很好的孩子,却不是对着我时那种,带着点坏心思的、独占性的笑。“多亏你了,不然最强要是在路边睡一晚上,传出去多没面子。”
我站在原地,手脚冰凉得像浸在冰水里。眼前的人,明明是那个会在深夜裹着一身寒气闯进我家,把还冒着热气的红豆汤塞给我,说“看你可怜巴巴坐在沙发上等我回来,就顺便给你带了”的五条悟;是那个在我被咒灵余波吓得浑身发抖时,把我死死搂进怀里,用无下限术式隔绝所有危险,还笑着调侃“这么胆小,以后没有我可怎么办”的五条悟;是那个在去年的樱花树下,把戒指抛得老高,又稳稳接住塞进我手里,语气嚣张又认真地说“嫁给最强,不亏,以后全日本的甜品都给你包了”的五条悟。
可现在,他看我的眼神,和看病房里墙角那盆绿植没什么两样。
“我是……”我张了张嘴,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完整的声音。那些翻涌的回忆,那些刻在骨子里的过往,在他漫不经心的目光里,突然变得像个天大的笑话。
“硝子的朋友?”五条悟先开了口,语气随意得像在聊天气,“要是来看热闹,人看完了就可以走了,别在这里碍事。”他说着,伸手揉了揉女孩的头发,动作自然得过分,带着一种不自觉的依赖,“我们正聊得好好的,别让无关的人打扰。”
女孩脸颊微红,点了点头,没说话,只是低头继续削苹果,只是削果皮的手,似乎比刚才抖得更厉害了点。
我几乎是逃着离开病房的。走廊的灯光惨白,映得我脸色愈发难看,脚步虚浮得像踩在棉花上。硝子很快追了出来,递给我一杯热水:“他现在对陌生人很排斥,情绪也不稳定,只有那个女孩在身边时,才能安静下来。”
“排斥?”我接过水杯,指尖冰凉得握不住杯子,差点摔在地上,“他以前从来不会把‘无关紧要’这四个字写在脸上,就算是陌生人,也会带着点玩世不恭的礼貌。”
硝子沉默了片刻,看着我轻声说:“术式不仅影响了他的记忆,还暂时压住了他性格里的一部分……现在的他,更像个没经历过太多世事的少年,只会对身边最熟悉的人产生依赖。那个女孩救了他,又照顾了他半个多月,他潜意识里把她当成了亲近的人。”
原来,所谓的“最强”,所谓的深情,在失忆面前,也能这样轻易地转移阵地。
之后的日子,我开始刻意避开所有可能遇到他的地方。不再去那家他总拉着我去的甜品店——他以前最烦我吃甜的,却每次都把草莓蛋糕上的奶油舀给我,自己啃着没奶油的蛋糕,还嘴硬说“我不爱吃这种腻人的东西”;不再走那条樱花纷飞的小路——他曾在那里用无下限术式让漫天樱花停在半空,弯腰凑到我耳边说“给我的oo整个专属花海,怎么样,厉害吧”;甚至不再路过那条他常去买咒具的街,怕撞见他熟悉的身影。
可东京就这么大,大到我总能在不经意间,和他们撞个正着。
他们会手牵手走在街头,他的步伐慢悠悠的,不像以前那样总爱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喊“快点,小短腿,再慢就把你丢在这里喂咒灵”;他会站在冰淇淋摊前,耐心地等女孩选口味,还会弯腰帮她擦去嘴角沾到的奶油,而不是像以前那样,直接买两个巧克力味的,塞给我一个说“别挑了,这个最提神,适合陪我加班”;他甚至会在下雨时,用无下限术式给女孩罩起一片完全无雨的区域,自己站在边缘,半边身子淋着雨,却笑得一脸轻松——就像从前对我那样,只是那份轻松里,没有了独属于我的、带着点霸道的宠溺。
每一次看到,都像是有人在我心上狠狠踩了一脚,钝痛蔓延开来,久久散不去。
有一次,我在超市的甜品区补货——家里的冰箱空了,总得买点东西填着。转身想拿牛奶时,胳膊突然撞到了一个人。抬头的瞬间,我浑身的血液都像凝固了。
五条悟就站在我面前,白发被超市的灯光照得有些晃眼。他身边的女孩手里拿着一盒草莓蛋糕,正仰头看着他,眼里带着期待:“这个看起来很好吃,我们买一个吧?”
五条悟瞥了一眼蛋糕盒,语气里带着点惯有的嫌弃,却没拒绝:“甜得发腻,也就你们女孩子爱吃这种东西。”话虽如此,还是伸手接过蛋糕,放进了购物车里。
那是我最爱的草莓蛋糕。以前他总说“吃这么甜,小心蛀牙,以后老了牙疼别找我哭”,却每次都会主动放进购物车,回家后坐在沙发上,看着我吃得一脸满足,自己偷偷挖一勺,然后皱着眉说“难吃死了”,下次却依旧会买。
我下意识地转身想走,手腕却突然被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攥住了。
是五条悟。他的指尖很凉,力道不算重,却带着一种不容挣脱的执拗。“等等……”他的声音里带着点困惑,“你身上的味道,有点熟悉。”
我猛地回头,撞进他苍蓝的瞳孔里。那里面没有全然的陌生,只有一丝转瞬即逝的困惑,像被浓雾遮住的星光,隐约闪烁了一下,又很快消失了。
“放开。”我用力挣了挣手腕,声音沙哑得厉害。
他挑眉,非但没放,反而攥得更紧了点,语气里带了点他骨子里特有的强势:“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我觉得……好像认识你很久了?”
女孩站在一旁,脸色瞬间变得有点白,下意识地拉了拉五条悟的衣角:“悟,你们……认识吗?”
“不关你的事。”五条悟头也没回,眼神紧紧锁着我,带着一种探究和执拗,“回答我,你是谁?为什么看到你,我这里会有点不舒服?”他说着,抬手按了按自己的胸口。
我看着他眼里那点熟悉的执拗,看着他按在胸口的手,突然笑了,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五条悟,你连自己爱的人都能忘,问我是谁,有意思吗?”
他的瞳孔猛地收缩,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痛了,攥着我手腕的力道瞬间松了。我趁机挣脱他的手,几乎是落荒而逃,身后传来他急促的喊声,模糊不清,却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慌乱。
走出超市时,外面正下着小雨。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混杂着泪水,分不清哪是雨哪是泪。我却觉得心里的憋闷散了点——至少,他骨子里的那点强势和执拗,没被失忆抹去。
我以为,我可以就这样慢慢放下,慢慢习惯没有他的生活,就算偶尔撞见,也能假装平静地躲开。可直到那天周末,我整理旧物时,从衣柜最底层翻出了那个红色的首饰盒。
盒子是他选的,上面刻着小小的咒纹,说是能起到防护作用。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枚银色的戒指,款式简单,内侧刻着小小的“G&Y”——是他名字和我名字的首字母。那是他去年强行套在我手上的,当时他刚结束一场凶险的任务,身上还带着伤,却笑得一脸灿烂,说“先戴着,等你什么时候想结婚了,我再换个更大的,让全咒术界的人都知道,最强的新娘是oo”,语气嚣张又认真。
回忆如潮水般涌来,我抱着首饰盒蹲在地上,哭得喘不过气。那些被强行压抑的思念,那些不敢触碰的过往,那些以为已经愈合的伤口,在这一刻彻底崩塌,碎得不成样子。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直到手机突然响起,尖锐的铃声刺破了房间里的寂静。我以为是硝子,接起来却听见了五条悟的声音——那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慌乱和痛苦,还有隐约的咒力波动,像是在失控的边缘。
“你在哪?oo,你在哪?”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我想起来了……我全都想起来了!你别躲着我,好不好?我知道错了,你告诉我你在哪!”
“oo”这两个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所有的情绪闸门。我哽咽着说不出话,只能听见他在电话那头急促的呼吸声,还有东西摔碎的声音,以及他断断续续的道歉:“对不起……我不该忘记你,不该让你一个人……你别离开我,我找不到你了……”
我报了地址,挂了电话,坐在地上缓了很久,才慢慢站起来,擦干眼泪。
他赶到我家时,浑身都湿透了,白发凌乱地贴在额头上,脸上还沾着泥点,看起来狼狈极了。他几乎是撞开房门冲进来的,看到我的瞬间,眼睛亮得惊人,却又很快被痛苦和愧疚淹没。他踉跄着朝我走来,脚步不稳,像个醉汉,走到我面前时,突然单膝跪了下来,抓住我的手,力道大得像是怕我会消失。
“oo……”他抬头看着我,苍蓝的瞳孔里蓄满了泪水,却强忍着没掉下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忘记你的……我醒来的时候,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只知道她救了我,是她一直在照顾我……我以为她就是我该亲近的人,我甚至……甚至对她笑,对她好……”
他的声音抖得厉害,抓着我的手也在发抖:“可刚才在超市,我看到你哭,闻到你身上的味道,那些被锁住的记忆就像潮水一样涌进来——深夜的红豆汤,樱花树下的戒指,你怕咒灵时躲在我怀里的样子,你笑起来的样子,你生气时瞪我的样子……我全都想起来了。”
“我就是个混蛋,对不对?”他低下头,额头抵在我们交握的手上,声音里充满了自我厌恶,“我竟然把最爱我的人忘了,把我们的五年都忘了,还去对别人好……我怎么能这么混蛋?”
我看着他狼狈的样子,看着他眼里的痛苦和愧疚,所有的委屈和愤怒,都在这一刻化作了泪水。我伸手摸了摸他的白发,像以前无数次那样,轻声说:“你确实是个混蛋。”
他猛地抬头,眼里满是惶恐:“你别原谅我,你骂我,打我都好,别不理我,别离开我。”
“我没有想离开你。”我吸了吸鼻子,眼泪掉得更凶,“我只是难过,难过我们那么多年的感情,竟然会被一场术式轻易抹去;难过你看着我的时候,眼里全是陌生;难过你对别人笑,做着以前只对我做的事……”
“我知道,我都知道。”他站起来,紧紧把我搂进怀里,力道大得像是要把我揉进骨血里,“都是我的错,以后再也不会了。就算再被咒术击中,就算脑子一片空白,我的身体也会记得你,我的咒力也会找到你,再也不会让你受这种委屈了。”
他的咒力温柔地包裹着我,像从前无数次那样,隔绝了所有的不安和寒冷。我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感受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所有的委屈和痛苦,都在这一刻慢慢消散。
我们就这样抱着站了很久,直到门口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打开门,是那个女孩,她手里拿着一个袋子,站在门口,脸色苍白,眼神里带着点无措。
“我来……把悟的东西还给你。”她把袋子递过来,声音很轻,“这些是他在我那里住的时候,换下来的衣服和一些东西。我知道,他爱的一直是你,我只是刚好在他迷路的时候,陪了他一段路。”
五条悟站在我身后,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攥着我的手。
女孩笑了笑,笑得有点勉强,却很释然:“我一开始就觉得,他看我的眼神里,少了点什么。现在才知道,那是因为,他的眼里本来就该只有你。祝你们幸福。”
她说完,转身就走了,没有回头。
五条悟没去追,也没说什么,只是低头看着我,眼神里满是小心翼翼的讨好。
后来硝子说,那个女孩离开了东京,回了老家,再也没联系过他们。
从那以后,五条悟几乎每天都黏着我,像个怕被抛弃的孩子。他会拉着我去以前常去的甜品店,把最大块的草莓蛋糕推到我面前,别扭地说“吃吧,甜死你算了,省得你总记着以前的事”;会在樱花小路上,用术式让樱花落在我头发上,然后低头帮我摘掉,笑着说“还是我家oo戴樱花最好看,比去年还好看”;会把那枚戒指重新套在我手上,用咒力在上面加了一层厚厚的防护,说“这次再也不会掉了,就算你想摘,也摘不下来”。
他不再刻意回避那段失忆的时光,偶尔还会自嘲:“没想到最强也会有这么狼狈的时候,竟然把自己的爱人忘得一干二净,还去对别人好,说出去都要被咒灵笑话。”
我笑着揉了揉他的白发:“那你以后可要好好记着,不准再忘了。”
他低头,苍蓝的瞳孔里清晰地映着我的影子,语气里带着惯有的嚣张,却又无比认真:“放心,就算我忘了全世界,也不会再忘记你。我的咒力记得你,我的心跳记得你,我的骨头缝里都刻着你的名字,怎么可能再忘?”
又是一年樱花盛开的时候,我们又站在了去年的樱花树下。他没戴眼罩,苍蓝的瞳孔在阳光下亮得惊人,比漫天的樱花还要耀眼。他伸手把我搂进怀里,低头在我耳边轻声说:“嫁给我,oo。这次没有意外,没有遗忘,只有我和你,一辈子。”
风吹过樱花树,花瓣纷纷扬扬地落下,像一场盛大的祝福。他的吻落在我额头,带着熟悉的、霸道又温柔的气息,和我们相识的那一天一样,从未改变。
我抬手搂住他的脖子,笑着点头。
我知道,这个别扭又嚣张的最强,这次再也不会忘记我了。他的爱,从来都不是温柔的细水长流,而是带着棱角的、执拗的守护——就算被记忆抛弃,这份守护,也会刻在他的骨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