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士尼的旋转木马刚停稳，我正帮一个扎双马尾的小姑娘解安全扣，她手里的棉花糖蹭了我制服袖子一大块粉色，黏糊糊的。“姐姐你的笑脸牌歪啦。”她指着我胸前别着的笑脸徽章，奶声奶气地提醒。
我低头把徽章拨正，扬起练了三个月的标准微笑——嘴角咧到法令纹，眼角堆起细纹，连苹果肌都记得该往哪个角度发力。“是被小公主的甜笑晃歪的呀。”小姑娘被逗得咯咯笑，她妈妈在旁边举着手机拍照，镜头里我的笑脸甜得像刚蘸过蜜。
转身时，袖口的糖渍蹭在围裙上，留下道黏腻的印子。我皱了皱眉，指尖在围裙底下狠狠碾了碾那处——要不是这破工作薪水够我养我的宝贝摩托，谁耐烦一天笑成个假人。
“咒力反应在那边。”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擦过耳尖，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调子。我脚步一顿，循声望去，看见三个男人站在不远处的爆米花摊旁。中间那个白发男人最惹眼，黑眼罩遮着半张脸，露出来的下颌线绷得利落，站姿松垮垮地倚着栏杆，却像头蓄势待发的豹。他旁边的黑发男生正皱眉望着我身后，指尖隐隐泛着蓝光，另一个棕发男生则在翻找背包，似乎在拿什么工具。
（这群人穿得跟乐园格格不入，尤其是那个白发的，黑衬衫敞着领口，牛仔裤上沾着泥点，像是刚从哪个野地钻出来。）
“麻烦让一下。”黑发男生走过来，语气温和得过分，眼神却越过我往我身后瞟。我往旁边挪了半步，瞥见他突然抬手结了个奇怪的印，空气里“啵”地炸开层涟漪，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捏碎了，隐约传来声细锐的尖叫。再回头时，我刚才站的位置空荡荡的，只有旋转木马的音乐还在叮叮当当地响。
“谢谢姐姐！”双马尾小姑娘又跑回来，举着咬剩的棉花糖冲我挥手。我笑着摆手，余光却瞥见那个白发男人还在看我，眼罩下的视线像带着钩子，刮得我后颈发麻。他身边的棕发男生凑过去说了句什么，他忽然低笑出声，笑声混在乐园的喧闹里，有点凉，又有点痒。
换班铃响的瞬间，我脸上的笑容像被按了删除键，“啪”地垮下来。冲进员工通道，三两下扯掉发网，把印着乐园logo的制服往更衣柜里一塞，抓起挂在柜门上的黑色皮衣套上。皮衣袖口磨出了毛边，金属拉链拉到顶，正好遮住半张脸——这才是我。
（停车场的夜风带着机油味，吹得我太阳穴发轻。跨上我的宝贝摩托，一脚踹响引擎，震耳的轰鸣里，白天憋的气才算顺了点。）
便利店的荧光灯惨白惨白的，我靠在冰柜边，指尖夹着支烟，火光明灭间，能看见玻璃门上自己的影子——眉头拧着，嘴角撇着，跟白天那个“小太阳”判若两人。刚猛吸一口，就听见冰柜被拉开的声音。
“哟，这不是迪士尼的微笑大使吗？”
我抬眼，心脏莫名漏跳半拍。那个白发男人就站在冰柜前，手里捏着罐草莓牛奶，黑眼罩摘了，露出双苍蓝色的眼睛，在冷光下亮得惊人，正饶有兴致地盯着我指间的烟。他身后的黑发男生和棕发男生也跟了进来，两人显然没料到会在这撞见我这副样子，表情有点绷不住——尤其是棕发那个，嘴张得能塞下颗鸡蛋。
“有事？”我吐掉烟圈，声音懒得拐半个弯，跟白天的甜腻嗓音比，粗粝得像砂纸磨过铁板。
他晃了晃手里的牛奶，金属罐身反射着冷光。“刚才你背后挂着只咒灵，”他走到我面前，弯腰时，白发扫过我的肩膀，带着点清冽的雪松味，混着他身上淡淡的硝烟气，“怕吓着你的小游客，顺手处理了。”
他离得太近，我能看见他睫毛上沾的细小灰尘，还有眼底翻涌的戏谑，像在逗一只炸毛的猫。“所以？”我把烟摁在烟灰缸里，火星溅起来的瞬间，他的瞳孔微缩了下，“要我用迪士尼的纪念币给你颁奖吗？”
他低笑出声，笑声震得我耳膜有点麻。“不用，”他突然伸手，指尖在我下巴上轻轻刮了下，像在碰什么稀奇物件，“就是觉得……你不笑的时候，比笑脸牌好看多了。”
我猛地后退半步，攥紧了手里的头盔。金属扣撞在柜台上，发出清脆的响。他眼里的笑意更深了，像藏着片翻涌的海。
“走了，五条。”黑发男生在门口喊他，语气里带着点无奈。
白发男人直起身，冲我晃了晃手里的草莓牛奶：“下次见，酷女孩。”
摩托车发动时，我拧油门的手有点抖。后视镜里，便利店的灯光越来越远，可那道苍蓝色的视线，却像粘在了后背上，烫得人发慌。
第二天化妆时，同事凑过来八卦：“昨天有个超帅的白发帅哥问你名字呢，说想谢你帮他带孩子——”
“没空。”我往眼下拍着遮瑕，遮住熬夜冒出的黑眼圈，心里却鬼使神差地想起那罐没开封的草莓牛奶。
（过山车俯冲的尖叫声里，我站在队伍旁维持秩序，眼角的余光总往入口瞟。直到夕阳把城堡染成金红色，也没再看见那抹白发。收队时，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下，是条陌生短信，只有一张照片——便利店的玻璃门上，我叼着烟的影子被圈了出来，旁边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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