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黑色的铁牌碎片,落在光可鉴人的青玉案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在一片因太后赏赐而带来的微妙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
南宫芸薇恰到好处地发出一声短促惊慌的低呼,脚下虚浮,整个人软软地朝苏月倒去,宽大的素袖掩住了她瞬间变幻的神色。她计算好了角度和力道,确保这“意外”看起来天衣无缝。
坐在案后的夜璟寒,当朝战神宸王,剑眉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并未立即去捡那物事,深沉如寒潭的目光先是掠过地上那抹苍白脆弱、仿佛下一刻就要晕厥的身影,继而才缓缓垂下,落在案前。
那是一片不过拇指大小的黑色铁块,边缘嶙峋,上面雕刻的云纹古朴奇异,透着一种与这歌舞升平的宫宴格格不入的沧桑与神秘。这东西,绝非凡品,更不该出现在一个久病深闺、看似一无所有的侯府嫡女身上。
“小姐!小姐您怎么样?”苏月带着哭腔的惊呼打破了瞬间的凝滞,她奋力搀扶着“摇摇欲坠”的南宫芸薇,满脸惊慌失措,不似作伪。
周围的宾客们也回过神来,目光在宸王案前的地面和他冷峻的脸上逡巡,充满了好奇与探究。柳氏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她虽不识那铁牌,但本能觉得那不是好东西,恨不得立刻冲上去将那晦气物件捡回来踩碎。
南宫芸薇借着苏月的搀扶,勉强站稳,呼吸急促,眼睫上挂着因剧烈咳嗽而沁出的生理性泪珠,她朝着夜璟寒的方向,声音细弱游丝,充满惶恐:“臣女……臣女失仪……冲撞王爷……万死……”说着,又要屈膝行礼,却身子一歪,险些再次摔倒。
夜璟寒终于动了。他并未起身,只微微倾身,用两根修长的手指,拈起了那枚铁牌碎片。冰凉的触感传来,上面的云纹在他指腹留下清晰的凹凸感。他目光深邃,看向南宫芸薇,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无妨。此物,是南宫小姐的?”
他的目光如有实质,带着久经沙场的凛冽和洞察一切的锐利,仿佛要穿透那层柔弱不堪的皮囊,直视其下的灵魂。
南宫芸薇心中凛然,这宸王果然名不虚传。她抬起泪眼朦胧的眼,茫然中带着一丝怯怯的畏惧,轻轻摇头,气若游丝:“臣女……不知……许是、许是来时路上不小心挂到了什么脏东西……多谢王爷拾获……”她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仿佛那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垃圾。
夜璟寒未置可否,指尖摩挲着铁牌,不再看她,只淡淡说了句:“既如此,本王暂为保管。若南宫小姐想起出处,可来宸王府取回。”
此言一出,四周隐隐传来抽气声。宸王府岂是寻常人能去的?这话听着平常,却透着一丝不寻常的意味。
柳氏连忙上前,强笑着打圆场:“王爷恕罪,小女病糊涂了,身上也不知沾染了什么,污了王爷的眼,妾身回去定好好管教!”她一边说,一边狠狠瞪了南宫芸薇一眼,示意苏月赶紧将人带走。
南宫芸薇顺势“虚弱”地靠在苏月身上,由她半扶半抱着,踉跄地离开这是非之地。自始至终,她都扮演着一个受惊过度、病弱无助的闺阁千金,将一个意外失仪后惶恐不安的模样演绎得淋漓尽致。
然而,转身离去的那一瞬,无人看见,她低垂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快的精光。铁牌碎片落入夜璟寒手中,虽偏离了最初计划,但未必是坏事。这位权倾朝野的战神王爷,或许能成为解开铁牌之谜的关键。风险与机遇,从来并存。
宫宴后续的歌舞升平,似乎与南宫芸薇再无关系。她被安置在宫中一间僻静的偏殿休息,等待宴席散去。柳氏派人来冷冷叮嘱了几句“安分待着”,便不再理会。
偏殿幽静,药香混合着陈年木料的气息。南宫芸薇靠在榻上,闭目养神,脑中飞速复盘着今日种种。太后的赏赐是一道意外的护身符,但柳氏的杀机只会更浓。而夜璟寒的疑心,也确是一把双刃剑。
忽然,窗外传来极轻微的、几不可闻的响动,像是夜鸟掠过枝头,又像是风吹落叶。
南宫芸薇倏然睁眼,眸光锐利如鹰隼,哪里还有半分之前的柔弱。她屏住呼吸,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悄无声息地滑到窗边阴影里。
窗外,寂静无声。但她可以肯定,刚才有一道极其微弱的气息一闪而逝。是柳氏派来监视她的人?还是……因为这铁牌碎片,引来了别的注意?
她耐心等待着,如同最老练的猎人。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再无异样。她缓缓放松下来,后背却惊出一层细密的冷汗。这具身体实在太弱,方才短暂的警戒几乎耗尽了她的力气。她必须尽快调理好身体,否则,纵有千般计谋,也只是纸上谈兵。
宫宴终散,回到那座如同牢笼的安平侯府薇苑,已是深夜。柳氏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直接命人将南宫芸薇主仆送回,连一句虚情假意的关怀都无。
卸下伪装,南宫芸薇瘫坐在冰冷的床榻上,只觉得浑身骨头像散了架一般,每一个关节都在叫嚣着疼痛和疲惫。今日宫宴,看似她以弱示人,侥幸得了太后青眼,还顺势将铁牌送到了夜璟寒面前,但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上,心神损耗极大。
苏月一边为她拧热毛巾敷额,一边后怕地念叨:“小姐,今日真是吓死奴婢了!尤其是那铁牌掉出来的时候,宸王殿下的眼神……好可怕!”
南宫芸薇闭着眼,感受着额间传来的一点暖意,声音沙哑:“可怕……才有趣。”寻常人,怎配做她的对手?她要的,就是搅动这一池浑水。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细细谋划下一步,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毫不客气的拍门声,管家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强硬:
“大小姐,老爷请您立刻去前厅一趟!”
南宫芸薇猛地睁开眼。南宫震?她这个名义上的父亲,自从她穿越而来,从未主动见过她,今夜突然传唤,所为何事?是因为宫宴上的“表现”,还是……柳氏又吹了什么风?
深夜传唤,绝非好事。南宫芸薇深吸一口气,压下身体的极度不适,对苏月低声道:“替我更衣。”她倒要看看,这深更半夜,等待她的,又是怎样的龙潭虎穴。而那枚落入宸王手中的铁牌,又将在这诡谲的局势中,激起怎样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