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的领土扩张着,像藤蔓悄然爬满残垣,带来一种危险的安宁。许烬雾几乎要沉溺于这种被默许的靠近,直到一面镜子,毫无预兆地竖立在她面前。
那是一个寻常的周末傍晚,裴妄野陪着慕思在客厅地毯上玩新买的串珠玩具。许烬雾在厨房准备晚餐,油烟机的轰鸣声中,隐约能听到慕思咯咯的笑声和他低沉的、偶尔回应的一两个单字。
气氛是这段日子以来惯有的、令人心安的平淡。
门铃却突兀地响起。
许烬雾擦了擦手,有些疑惑地走去开门。这个时间,很少有访客。
门外的身影,让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裴妄野的母亲,那位保养得宜、气质雍容却总带着疏离感的裴夫人,正站在门口。她身后还跟着一位衣着华贵的年轻女子——正是那位林薇小姐。
裴夫人的目光锐利如刀,越过许烬雾的肩膀,精准地投向了客厅里的一幕:她的儿子,裴氏集团的掌舵人,正毫无形象地坐在地毯上,耐心地陪着一个咿呀学语的小女孩玩耍。而厨房里,是系着围裙、一副女主人姿态的许烬雾。
空气仿佛凝固了。
“妈?林小姐?”裴妄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他站起身,将慕思护在身后,动作自然却充满了防御性。
裴夫人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有一种冰冷的审视。她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目光却始终锁在许烬雾身上。“路过,听说你常来这边,顺便来看看。”她的声音平稳,却字字带着千斤重压。
林薇站在裴夫人身后,脸上挂着得体而略显尴尬的微笑,眼神却在许烬雾和裴妄野之间飞快地扫过,带着掩饰不住的探究和一丝……了然。
许烬雾僵在原地,手脚冰凉。她感觉自己像是一个被当场抓获的小偷,所有的平静和伪装,在这两道目光下无所遁形。她下意识地看向裴妄野,寻求一丝支撑。
裴妄野眉头微蹙,上前一步,挡在了许烬雾身前半个身位,隔绝了母亲探究的视线。“有什么事,进去说吧。”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一行人走进客厅。原本温馨的空间,瞬间变得逼仄而压抑。
裴夫人优雅地坐在沙发上,林薇陪坐在一旁。裴妄野抱着有些被陌生人气场吓到的慕思,站在一旁。许烬雾则像个局外人,手足无措地站在厨房门口,感觉自己与这个空间格格不入。
“这孩子,就是顾家的那个?”裴夫人目光落在慕思身上,语气听不出情绪。
“是,她叫慕思。”裴妄野回答,手臂不自觉地将孩子搂紧了些。
“名字不错。”裴夫人淡淡评价了一句,随即话锋一转,看向许烬雾,“许小姐,一个人带孩子,很辛苦吧?”
许烬雾喉咙发紧,勉强开口:“还好。”
“妄野倒是热心,经常过来帮忙。”裴夫人端起茶几上许烬雾刚倒的水,却没有喝,指尖轻轻摩挲着杯壁,语气依旧平淡,却像软刀子割肉,“不过,他毕竟工作忙,身份也特殊,总是往这里跑,难免惹人闲话。你说是不是,林薇?”
林薇配合地笑了笑,笑容有些勉强:“伯母说得是。妄野哥是公众人物,言行举止确实需要注意影响。”
每一句话,都像针一样扎在许烬雾心上。她们没有一句指责,甚至语气堪称温和,但那字里行间的暗示、提醒、以及那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比直接的辱骂更让人难堪。
她看着站在那里的裴妄野,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和紧抿的嘴唇。他是在维护她,但在此刻,他的存在本身,就像一面镜子,清晰地照出了他们之间无法跨越的鸿沟——家世、背景、社会地位,以及那层该死的“监护关系”。
她是他需要“注意影响”的污点,是他完美人生履历上不该存在的瑕疵。
裴夫人和林薇并没有停留太久,仿佛真的只是“路过”,说了几句不痛不痒却句句诛心的话后,便起身告辞。
裴妄野送她们到门口。
门关上的瞬间,客厅里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刚才那片刻的温馨,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无尽的尴尬和冰冷。
慕思似乎感受到了气氛的异常,不安地扭动着身体。
许烬雾走过去,从裴妄野怀里接过孩子,低声说:“我抱她去哄睡。”
她抱着慕思,逃也似的走进了卧室,关上了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她才允许自己的眼泪无声地滑落。
门外,裴妄野独自站在空旷的客厅里,脸色阴沉得可怕。他抬手,用力按了按刺痛的太阳穴。母亲和林薇的出现,像一盆冰水,将他这段时间刻意营造的平静假象彻底浇灭。
他清楚地看到了许烬雾眼中的难堪、自卑和绝望。那面镜子,不仅照给了她,也照给了他。他所谓的“靠近”和“守护”,在现实面前,是如此苍白无力,甚至可能正将她推向更深的痛苦。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如果他不能给她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和未来,那么他所有的靠近,都只是一种自私的伤害。
镜中人,影成双,中间却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名为现实的银河。
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是继续自欺欺人地维持这危险的平衡,还是……
裴妄野看着那扇紧闭的卧室门,眼底翻涌着剧烈的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