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孙氏那被悲伤笼罩的小院,两人并未走远,而是不约而同地再次来到了镇西头那口诡异的鸳鸯井附近。
白日下的古井,少了几分夜间的阴森,却依旧被一种令人不安的死寂包围着。
那株半枯的老槐树在日光下投下斑驳破碎的影子,更添几分颓败。
“不能再等了,”祝遇春望着那幽深的井口,语气坚决,“必须弄清楚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在作祟。”
裴绍元颔首,目光扫视着井口周围的地脉气息流动:“井中灵体与地脉阴气纠缠极深,强行攻击恐生变数,或伤及无辜地脉,需先探明其本质与核心执念。”
他看向祝遇春,“你灵觉敏锐,尤擅感知心念情绪。此事,由你主导探查最为稳妥,我会护住你心神,隔绝大部分怨念冲击,但核心感知,需你亲自触及。”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明确地将探查主导权交给她,祝遇春心中微动,点了点头:“好,我试试。”
她深吸一口气,在井边数步之外盘膝坐下,闭上双眼,双手在身前结成一个安神法印。
裴绍元则静立在她身侧,指尖泛起微微灵光,在她周身布下一层无形屏障,既隔绝外界干扰,也准备随时应对可能发生的反噬。
祝遇春将神识缓缓沉静下来,小心翼翼地避开井口弥漫的、混杂的负面情绪浊流,向着井底那最深沉、最核心的灵体本源探去。
初始时,依旧是无数纷乱、痛苦的记忆碎片冲击着她的感知——痴男怨女的争吵、绝望的哭泣、恶毒的诅咒、生命消逝前的恐惧与不甘……
这些情绪试图将她的神识拖入混乱的漩涡,但有裴绍元的屏障守护,这些杂音被削弱了大半。
她的神识不断向下,向下……穿透那冰冷的井水,忽略那些附着在井壁上的、较新的怨念残渣,直指那沉淀在最深处、最为古老和强大的核心存在。
终于,她碰触到了一团凝实、却扭曲的灵体本源。
那不是简单的暴戾或邪恶,而是一种……强烈到几乎燃烧的执着,一种跨越了漫长岁月、早已变质腐坏的痴念。
这股执念的核心,并非毁灭,而是“占有”和“不分离”,但已然扭曲成了最可怕的模样——充满了因爱生恨的怨毒、求而不得的疯狂、以及一种“若不能同生,便求共死”的极端毁灭欲。
祝遇春的神识仿佛“听”到了无数个重叠在一起、却又源自同一本源的尖啸与低语,充满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爱意”:
“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谁也不能把你带走……你是我的……”
“既然生不能同衾,那便死同穴……”
“负心人……都该死……锁在一起……永不超生……”
“来啊……来许愿吧……让有情人……永不分离……”
这执念并非漫无目的地散发恶意,它专门捕捉那些怀着真挚情意前来许愿的男女。
它并非直接杀戮,而是潜伏着,等待着。
当有情人心中的爱意最浓时,它便悄然潜入,放大他们内心深处对失去的恐惧、对忠诚的猜疑、对独占的渴望……
将这些爱的衍生物扭曲成毒药,反过来侵蚀爱情本身,最终引导相爱之人走向互相折磨、甚至共同毁灭的结局。
它似乎从这种“由爱生恨”、“同归于尽”的极端悲剧中,汲取着扭曲的养分,或是践行着某种变态的誓言。
祝遇春猛地收回神识,脸色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胸口一阵翻涌,她睁开眼,眼中残留着一丝惊悸。
“怎么样?”裴绍元立刻问道,屏障未撤,依旧守护着她。
祝遇春缓了几口气,才心有余悸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不是简单的诅咒,也不是寻常的怨灵作祟。”
“井底那东西……是一股强大、古老,却已经完全扭曲了的痴念!它的核心,竟然与情爱本身相关,但已经变成了最可怕的样子!”
她将自己感知到的那股执念的特质,强烈的占有欲、因爱生恨的怨毒、引导相爱之人走向毁灭的模式,详细地告诉了裴绍元。
“……它就像一个变态的‘姻缘’守护灵,只不过它守护的方式,是确保相爱之人以最惨烈的方式永不分离。”
祝遇春最后总结道,语气中充满了厌恶与悲悯,“作祟的,恐怕是个与‘情’字纠缠极深、最终自身也彻底堕入邪道的妖物或者灵体!”
裴绍元安静地听完,深邃的眼眸中看不出太多情绪波动,只是微微颔首,表示理解。
他沉默片刻,似乎在快速分析和处理这些关于“情爱”、“痴念”、“扭曲”的复杂信息。
这些概念于他而言,远比阵法符箓或妖气属性要抽象和难以理解得多。
最终,他抬起眼,看向祝遇春,目光平静而肯定,做出了最符合效率与逻辑的判断:“此类涉及情念执惑、心绪扭曲之事,非我所长,强行推演,易有偏差。”
“你既能感知其本源执念,洞察其运作关窍,此事便由你主导应对,需要何种协助,或需如何削弱、破除其执念根基,你来定策,我负责执行与护法。”
他的话语清晰、直接,没有任何客套或犹豫,完全是基于对任务性质的分析和对祝遇春能力的客观认可。
他将自己定位为策略的执行者与保障,而将应对这“情丝”妖物的核心决策权,交给了更擅长此道的祝遇春。
祝遇春迎上他坦然信任的目光,心中那因接触扭曲灵体而产生的不适感消散了不少,她深吸一口气,用力点了点头:“好!这缠人的情丝,我们来一起把它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