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石堡城角落一间不起眼的废弃土屋内,只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祝遇春和裴绍元相对而坐,中间的地面上用炭笔画着简略的线索图。
“所以,关键就在死寂谷的那一夜。”祝遇春用一根小树枝点着代表死寂谷的标记,眉头紧锁,“徐亮在那里经历了惨败,甚至可能濒临绝境,然后……他遇到了蜃妖。”
裴绍元颔首,目光沉静地分析:“蜃妖以生灵心念为食,尤喜强烈情绪,战场之上,将士的勇猛、恐惧、杀意,败军之将的绝望、不甘,皆是上佳食粮,徐亮新败,心神动摇,正是最易被蛊惑之时。”
“然后它们做了交易。”祝遇春接话,语气肯定,“徐亮需要胜利、功勋,来洗刷败绩,巩固地位,甚至满足他封狼居胥的野心,而蜃妖……”
“蜃妖需要稳定、大量、且品质极高的心念来源。”裴绍元接口,声音冷静,“一支不断取得胜利的军队,士气高昂,将士的勇猛信念、崇拜狂热会持续不断,而那些被料敌先机击败的敌军,在幻象作用下产生的困惑、恐惧、乃至绝望,更是无上美味。”
“这是一场双赢的交易,对它们而言。”
祝遇春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推,越说越觉得心惊:“徐亮提供给蜃妖的粮食,就是他麾下将士的斗志,还有敌人的恐惧!而蜃妖回报给他的,是精心编织的、确保他必胜的幻象!怪不得那些仗打得那么完美,像戏台子上排演好的一样,这根本不是打仗,是……是放牧和收割!”
她想起在军营附近感受到的那些炽热却略显空洞的崇拜念头,还有战场上隐约捕捉到的、属于敌军的巨大恐慌和混乱,当时只觉得怪异,现在想来,一切都有了解释。
“不止如此,”裴绍元补充道,眼神锐利,“徐亮位高权重,他一个人的妄念,对不朽功业的极致渴望,被一次次胜利喂养得日益膨胀,其味道对蜃妖而言,恐怕比成千上万普通士卒的心念更具诱惑。”
“蜃妖是在养寇自重,徐亮越是沉迷于这虚假的功业,陷得就越深,对蜃妖的价值也越大,越难以摆脱。”
“那徐亮自己知道这交易的代价吗?”祝遇春问,“他知道他每次胜利,都在消耗他手下将士真实的生命和情感,甚至可能……在献祭敌人吗?”
裴绍元沉吟片刻:“初时或许不知,或不愿深究。蜃妖会让他看到最想看到的,无上的荣耀和绝对的胜利,但时至今日,以徐亮的才智和阅历,面对我们指出的诸多不合常理之处,他内心不可能毫无察觉。”
“只是这妄念的诱惑太大,这战无不胜的虚名已与他捆绑太深,他不敢,也不能承认了,承认,就意味着他的一切功业皆是虚幻,甚至……是建立在某种邪恶交易之上的丑闻。”
“所以他才会那么暴怒,几乎要杀了我们。”祝遇春了然,“他不是完全不信,他是害怕相信。”
“正是,我们的出现,我们的话,扎破了他精心维持的幻梦气泡。”裴绍元道,“但这也说明,交易并非天衣无缝,徐亮的心神在天助失灵时会出现动摇,蜃妖的幻象也并非毫无破绽,否则也不会被我们感知到异常。”
“而且,这交易必然存在某种契约或联系节点,否则蜃妖无法如此精准地为他提供服务,徐亮也无法持续支付。”
“节点……会不会就在死寂谷?”祝遇春眼睛一亮,“那是他们最初相遇的地方,也可能是交易达成之地,蜃妖的本体,或者一个重要的分身,很可能就藏在那里!那里是这一切的源头!”
裴绍元点头:“可能性极大。死寂谷环境特殊,易于蜃妖隐匿,且距离石堡城有一定距离,既能辐射影响边关战局,又相对安全。我们之前感知到的庞大蜃气和海市蜃楼,其源头指向西北,与死寂谷的方向吻合。”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祝遇春看向他,“直接去死寂谷?那里肯定凶险万分。”
“需从长计议。”裴绍元沉稳地说,“首先,要设法进一步确认这交易的存在形式。徐亮是如何支付心念的?是某种仪式?还是只要在他麾下,身处战局之中,将士的心念就会自动被汲取?蜃妖又是如何将胜利幻象精准投送给徐亮的?是直接影响其心神,还是通过某种媒介?”
他顿了顿,继续分析:“其次,要找到这交易的弱点。任何交易,尤其是这种邪异的契约,必然存在代价不平衡或可被干扰之处。”
“徐亮的心神动摇是一个突破口,或许我们可以在下次蜃妖制造幻象、徐亮支付心念的关键时刻,进行干扰,让其交易出现紊乱,从而逼出更多破绽,甚至可能让徐亮短暂清醒。”
“最后,才是直捣黄龙。”裴绍元目光投向窗外漆黑的夜空,“去死寂谷,找到蜃妖本体或核心节点,设法切断或破坏其与徐亮、与这片土地的联系,但这需要充分的准备和对蜃妖手段的深入了解,贸然前往,无异于自投罗网。”
祝遇春认真点头:“我明白了,不能硬闯,得智取。我们可以先从侧面着手,比如,下次徐亮再有军事行动时,我们暗中观察,看看能否捕捉到心念流动的痕迹,或者幻象成型的瞬间,同时,继续收集关于死寂谷的情报,越详细越好。”
“不错。”裴绍元表示赞同,“此外,还需留意军中是否有异常,如此大规模、长时间地汲取心念,不可能全无痕迹,或许会有士卒出现精神萎靡、记忆模糊,甚至被幻象残留影响的情况。这些都是佐证,也可能成为我们说服其他尚未完全沉迷的将领的契机。”
“看来,我们得在这石堡城再待上一段时间了。”祝遇春叹了口气,随即又打起精神,“不过,总算摸清了这潭浑水底下到底藏着什么,一个人,一个妖,一场用万千生灵心念和血肉铺就的功名路……真是,既可怕,又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