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裴绍元一声警示，两人同时收住脚步，定定地望向百丈开外那片空气扭曲的区域。

此时，天色微微亮了起来，让眼前这超现实的景象变得更加清晰、也更加诡异。

只见前方，原本应是一脉接一脉、绵延至天际线的荒芜沙丘，此刻却被一层肉眼可见的蜃气帷幕所笼罩。

但这帷幕并非自然形成，它更厚、更凝实，将后方的一切景象都扭曲、重组，而透过这层晃动的“界面”，后面展现出的，已绝非人间的景象——那是一座巍峨雄伟、金光万道、祥云缭绕的天宫仙境！

琉璃碧瓦在晨曦下折射出令人心醉神迷的七彩光晕，汉白玉雕琢的台阶层层叠叠，直通云霄。

无数琼楼玉宇在氤氲的祥云中半遮半掩，飞檐斗拱，精巧绝伦，非人力所能及。

仙鹤优雅地舒展长颈，衔着灵芝翩然掠过，麒麟、仙鹿等瑞兽在瑶草奇花间悠闲嬉戏。

更令人心惊的是，阵列严整、身着金光闪闪铠甲、手持各式神兵利器的天兵天将，肃穆地肃立于云端，旌旗猎猎作响，散发出一种凛然不可侵犯、令人心生敬畏的无上威严。

一道尤为璀璨夺目的金色光柱，自天宫最高处的凌霄宝殿倾泻而下，横跨虚空，似乎正庄重而慈悲地等待着被选中的“有缘之人”踏足其上，直登那极乐仙境。

整个幻象宏大、辉煌、细节逼真到了极致，每一处都充满了神圣而诱人的气息。

“这……这就是徐亮看到的天启？他就是被这个……迷住的？”祝遇春倒吸一口凉气，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即便她早有心理准备，知晓蜃妖善于制造幻境，但亲眼见到如此规模宏大、细节逼真到匪夷所思的“神迹”，灵魂深处依然被深深震撼。

这绝非简单的光影戏法或迷魂术，其中蕴含的磅礴气势、神圣氛围以及难以言喻的细节真实感，几乎达到了篡改现实、以假乱真的至高境界，难怪能让徐亮那般心志坚定的沙场老将也深信不疑，沉溺其中。

裴绍元的目光紧紧锁定那片虚幻的天宫，语气凝重：“不止是视觉幻象，这蜃气凝结成的结界，已能大规模地扭曲光线、折射声音，甚至……在一定程度上直接干扰闯入者的灵觉感知。”

“若心智稍有不坚，或心存妄念者踏入其影响范围，五感皆会被其迷惑，所见所闻皆为其所控，最终心神失守，沉溺于这虚幻的极乐之中，难以返回现实。”

祝遇春闻言，立刻屏息凝神，尝试将自身那特殊的神识感知小心翼翼地探向那片辉煌的“天宫”。

然而，她的神识前端仿佛撞入了一团粘稠、虚无却又坚韧无比的胶质之中。

所“触及”之处，一片令人心悸的空洞！

那些看起来威严无比的天兵、姿态优雅的仙鹤、金碧辉煌的殿宇，在她超越常人的灵觉感知中，竟没有任何属于真实生命或实体存在的灵魂波动或心念痕迹。

但，就在这片巨大的、虚无的幻象背后，祝遇春捕捉到了一股更加隐晦、却无比真实存在的意识流——它并非某个具体生灵清晰有序的思绪，而更像是一种弥漫、渗透在幻象每一个角落、每一缕光线中的、属于幕后操控者本身的集体“情绪”或“意志”。

这股意识流冰冷粘稠，其中充满了极度的骄傲——对自己能创造出如此完美、宏大、足以乱真的人间仙境的洋洋自得。

充满了狡黠如狐的欺骗性——如同一个技艺登峰造极的猎手，精心布置下最诱人的陷阱，以“天命”、“仙境”为饵，冷静地欣赏着猎物一步步沦陷。

更带着一种……将世间生灵、甚至一方守将都视为可随意摆弄的棋子的、居高临下的戏谑与残忍的玩弄感。

“幻象本身是空的，没有心，没有魂，”祝遇春缓缓收回感知。

这不仅是因为神识的消耗，更因为那股来自幕后操控者的纯粹的恶意让她感到不适。

“但我能清晰地感觉到……藏在它背后的那个东西，它在得意，它在炫耀它的作品，它更在嘲笑所有被这华丽幻象所迷惑的人，包括徐亮。它把这场边关战事，把数万将士的生死荣辱，统统当成了一场它自导自演、用以取乐的盛大戏剧。”

裴绍元微微颔首，印证了她的感觉：“蜃妖本性便是如此，以编织幻象为能事，以吞噬生灵的‘信’与‘妄’为食，以愚弄、操控生灵为乐。”

“此等规模的蜃楼，绝非一朝一夕所能成就，必然经营日久，且需消耗极其庞大的妖力维系。它在此地投入如此心血，所图必然极大，绝非仅仅迷惑一个徐亮那么简单。”

他抬手指向幻象中那道最为醒目、连接天地的璀璨金光，“那道所谓的‘接引仙光’，恐怕就是它为其精心选中的‘棋子’。

“预留的特定通道，亦是整个幻境中最致命的陷阱。一旦心志被其标榜的‘天命所归’、‘一步登天’的妄念所惑，试图踏足其中，心神便将彻底被其俘获，永世沉沦，成为它最忠实的傀儡。”

就在这时，仿佛是为了验证裴绍元的话，那庞大而静止的海市蜃楼突然开始变化。

祥瑞的天宫景象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血腥而壮烈的古战场幻影！

只见两支盔甲制式古老、规模庞大的军队在广袤的原野上舍生忘死地搏杀，战鼓号角震天动地。

一方旗帜上绣着张牙舞爪的飞龙，另一方则是狰狞的远古兽头图腾。

战场中央，一位看不清具体面容、但周身散发着惊天杀气、犹如战神临世的银甲将军，手持一杆古朴长戟，所向披靡，每一次挥击都有敌将应声落马，尸横遍野。

而这银甲将军的身形轮廓、那股一往无前的气势，竟与如今的徐亮有几分模糊而又引人遐想的相似！

这动态的幻象仿佛在无声地呐喊与宣告：看，这便是你命中注定要建立的功业，封狼居胥，勒石燕然，名垂千古！

“它在投其所好，因势利导，”祝遇春喃喃道，感到一阵生理性的恶心，“用徐亮内心深处最渴望、最炽热的功业幻象来不断地喂养、放大他的妄念，让他越陷越深，无法自拔。”

裴绍元沉默地看着那惨烈的战场幻象逐渐消散，海市蜃楼又重新变回那片祥和、神圣、不容亵渎的天宫胜景，周而复始。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调动全部心神，全力感知着这庞大幻象背后细微的能量流动与结构破绽。

片刻后，他猛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洞察本质的光芒。

“这蜃楼结界，看似完美无瑕，实则并非铁板一块。”他低声道，声音沉稳，指向幻象边缘某些光影微微闪烁的区域。

“其力量分布有强有弱，存在支撑整个幻象的结构节点和妖力输送的脉络，而且，它需要持续不断地从西北方向的真正本体那里，汲取妖力来维持。”

“那隐匿于沙漠更深处的本源，才是它的核心命脉所在。眼前这震撼人心的幻象，不过是它延伸出的、用来诱惑和捕食的华丽触须罢了。”

他转向祝遇春，目光坚定：“硬闯这蜃楼，正中了它的下怀，极易陷入它预设的、无穷变化的幻境迷宫，后果难料。我们必须避实就虚，绕过这正面诱惑，找到并追踪那妖力输送的轨迹，直捣其西北方向的巢穴本源，方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祝遇春用力点了点头。

两人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那足以蛊惑任何凡人心智的海市蜃楼，毅然转身，沿着裴绍元所感知到的、那缕源自西北方向的妖力轨迹，继续向着沙漠更深处潜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