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尔塔的存在,像一块沉入疯狂湖底的石头,没有试图改变什么,却以其重量默默沉淀了几分躁动。
她的军人气质并未因创伤而崩塌,而是化作了一种深邃的可靠。
她的站姿带着不易察觉的挺拔,目光平和,仿佛在混乱中仍能精准地丈量风向与距离。
这种气质,在白沙街疯人院里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却又奇妙地让人感到安心——她不提供答案,却传递出一种“这里尚可站立”的稳定感。
正因如此,一些细微的变化悄然发生。
埃米尔起初只是远远观察她,某天,他一点点靠近,动作像是在接近一株陌生的新植物。
玛尔塔没有动,只是将视线从虚空移回他身上,那双眼睛里没有惊恐,只有平静的接纳。
当他试探性递来一块散落的积木时,她垂下眼睑,注视那块色彩鲜艳的木头,像是辨认一件遥远的事物。
随后,她伸出略微生硬的手,稳稳接过,并模仿记忆中艾达的动作,将其严丝合缝地放回正确的位置。
玛尔塔“呐呐…是这样子的吧…?”
对于白沙街疯人院而言,这样一个小小的“正确”是罕见的。
埃米尔喉咙间发出一声短促的咕噜,眼中泛起光亮。
自那以后,他偶尔会把找到的“宝贝”——光滑的石头、完整的叶子——悄悄放在她附近的窗台上。
有时,他甚至会学着爱达的方法,在玻璃上哈一口气,歪歪扭扭画下一朵小花表达友好。(这是艾达对于在恐惧中安妮安慰的方法之一…)
即使是诺顿,也受惠于她的存在。
诺顿“我靠,你怎么又来了?”
他瞪眼呵斥,往角落缩了缩。
诺顿“别想碰我的宝贝钱包……我是绝对不会让你靠近她的!”
当妄想侵袭,让他焦躁地原地踱步,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时,玛尔塔只是安静坐在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
她既无怜悯的目光,也不发空洞的安慰,仅以呼吸平稳、背影挺直的姿态存在着,宛如暴风雨中的灯塔,无形中稀释了空气中弥漫的恐慌。
他的步伐,也因此慢慢缓下来。
这一切都被艾达看在眼里,她心中为埃米尔紧绷的弦终于稍稍松懈了一些。她对莉迪亚感叹道。
艾达“她在用属于她的方式重新学习接触这个世界……这需要巨大的勇气。”
艾达“尤其是,她对埃米尔展现出的耐心,令我感激。”
艾达轻声说道。
莉迪亚一边擦拭玻璃器皿,一边点头附和。
莉迪亚“有时愈合并非来自言语或干预,仅仅是一种‘不逃避的在场’。她不评判别人的疯狂,也不炫耀自己的伤痕,只是……存在。”
莉迪亚“这份力量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支撑。”
而最常融入这份日常叙事的,莫过于库特。
他总喜欢站在公共休息室中央,如同这是他的私人甲板,向所有愿意驻足的人播撒那些夸张的冒险故事。
玛尔塔从来不会主动走进那个喧闹的中心,而是选择角落安静完成手中的事情:缓缓擦拭旧徽章,或者整理扑克牌。
库特“那可不是普通的雾!”
库特挥舞双臂,语调高昂。
库特“那是能把钢铁腐蚀殆尽的诅咒之雾!我的‘冒险号’……”
他的声音忽然一顿,余光掠过玛尔塔所在的方向,像是确认特殊听众是否还在场。
库特“就在这样的浓雾中,撞上了一座活过来的冰山!”
听众里传来几声模糊的嘟囔和轻笑。
特雷西“嘻嘻……这根本不可能啦。”
特雷西低低调侃。
然而库特毫不在意,继续描绘着冰山如何睁开琥珀色巨眼。
就在此刻,角落里响起一个平静但却清晰的声音。
玛尔塔“北大西洋的寒流与墨西哥湾暖流交汇,确实可能形成持续数日的浓雾,冰山边缘因融化崩塌,会发出类似咆哮的轰响。”
所有人都听得出,这是玛尔塔在陈述事实。
她依旧低头整理手中扑克牌,仿佛刚才的话语不过是随口提及天气现象。
但库特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收到了权威认证一般兴奋喊道。
库特“听见了吗?持续的浓雾!咆哮的冰山!”
他立即将玛尔塔的话巧妙编织进自己的故事中,声称这一切都是冰山巨兽苏醒的前兆。
而当他在叙述千钧一发之际用信号弹击中巨兽瞳孔时,玛尔塔轻轻点了点头,幅度极微,似乎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动作。
但库特捕捉到了,讲述的热情愈加高涨。他意识到,在场唯有这位前军需官小姐——那位曾和他在枯燥报告上共签名字的沉默战友——能够为他离奇的幻想注入一丝真实的基石。
而这份只言片语的纵容,正是她对他独特的支持。她不戳破他的梦境,只是在他的幻想框架里静静放置一小块名为“可能”的石块。
玛尔塔的存在,触动了更多人,包括奈布·萨贝达。他自身背负创伤和复杂的情绪,在数次目睹玛尔塔与埃米尔、库特之间简单且近乎正常的互动后,那环抱双臂、倚墙而立的姿态少了几分咄咄逼人的锋芒。
这不是松懈,而是更复杂情绪的萌芽——或许是珍惜这短暂的日常,或许是忧虑它脆弱的本质。
玛尔塔的到来未能解决任何根本问题,她自身的谜团仍然笼罩未解,别离的阴影终会降临。但在这有限的日子里,她确实为这个扭曲的小生态系统注入了一股稳定而温暖的力量。
她让一缕属于外部世界的微光,通过白沙街疯人院的彩色玻璃窗透射进来,照亮了这片阴翳角落。
只是这微光能持续多久呢?
当接走她的时刻敲响,当奈布不得不再次面对分离的钝痛,这段初生的联结终将成为一杯甜涩交织的记忆之酒。
愈是真实的暖意,别离后的回味便愈显复杂,伴随着细腻的刺痛,同时也携带着不容否认的余温。